行走不到数里,一块苍翠的绿洲呈现在眼前,犹如一块绿宝石镶嵌在沙漠的边缘。
宿命于此,春秋数载,依旧是沙漠旅人在寂寞沙洲里一丝青青的希望,嫣然美丽,超脱了漫天飞沙的美妙,滋润了他们干涸的心,为荒漠谱写下一曲绝唱。
一汪莹蓝泛着凉意,好似拂尽了他们全身的劳累和倦意,盈盈波光晃漾着黎明前的清光,干净的,纯透的,清澄的……
看着眼前的珍稀绝美的景色,他们再一次感叹上天创造的奇迹,而他们也深深体会到,什么是一念地狱,一念天堂的感觉了。
因为经历荒芜,所以眼前的弹丸绿洲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奇迹。
因为经历苦难,所以掌中的温热,胸间的律动,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奇迹。
患难后的他们,彼此相惜,原来,生命的美好早就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暖,只留一眼温存,微笑地望着对方。
梦醒的黎明,回望风逝的伤痕,转身凝望他们深情的双眸。青璃嫣然一笑,倾城绝世,风华绝代。
天涯苦旅,彼此依偎,两心相惜。
大漠孤烟,他们相视守望成风景。
不安躁动的心在那清绝的笑容中,渐渐落定,安然于心的感觉让他们全身一软,而下一秒,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突突地鼓跳起来,带着甜蜜的浓情,和羞涩的融暖。鼓胀的心房,满满的,都是道不尽的柔情蜜意。
看着他们脸上羞赧的红晕,青璃的笑意更浓,眉宇间的柔意也是那般真切。
看着对方都安然无恙,皆松了一口气,回想之前那九死一生的经历,他们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对什么感到惊怕了吧,比起失去彼此的痛苦,什么磨难和挫折都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轻轻捏拿身上的酸痛处,紧绷的弦一松,他们立马感到一阵无力,于是都各自找地方坐下休息了。
平时乖得像猫一样的骆驼,一见到河水就发疯似的撒开蹄子猛冲,脑袋一下扎进河水里。
而一直愣怔的魅还来不及跳下骆驼的背,便被一起带进了水里,呛了几口水才挣扎地坐了起来,然而全身都已经湿透了,俨然成了一只落汤鸡,好不狼狈。
她拼命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往脸上粗粗一抹,恼怒地指着那只骆驼大骂道:“你有没搞错!老娘我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你居然这么对待我!杀千刀的!我要宰了你!!”
魅愤怒一吼,用力一跃,企图扑向那只骆驼,然而一道清冷的女声,轻易地阻止了她的动作。
青璃好看的眉毛一皱,看着有些混浊的水,淡淡开口:“魅,我可以让你下半生都躺在水里。”
魅的汗毛立马竖起,全身狠狠一颤,明明是在酷热干燥的天气,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冷……“呵呵……我就出来,就出来。”魅偷偷瞄了一眼青璃,又忍不住一抖,呃,太恐怖了。
死骆驼,臭虫!都是被你害的!魅狠狠地给了那只该死的骆驼一记眼刀,恨不得在它身上挖块肉下来,要不是路上还得骑着它,早就把它劈成两半了。
魅在青璃“深情”的注视下,蹑手蹑脚爬上了岸,乖乖地坐在草地上,偶尔偷偷瞄一眼青璃,神情极其无辜。
“先在这里休息一下。”青璃掸了掸衣服,皱眉地看了看被黄沙弄脏的下摆,感觉非常不好。
找了棵树,在树下席地而坐,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回想昨天所经历的,也许,那一刻她是害怕的……
害怕吗?多么陌生的字眼。
青璃有些自嘲,何时她也变成了这样,这样看不开生死。
无欲则刚。无欲无求,就没有弱点,然而,她再也不是那个轻离了。
轻叹了一口气,顺其自然吧……
感到有人靠近,青璃缓缓睁开眼睛,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间,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月弥将水袋递给了青璃,便在她的身边坐下,看着她微露出的疲倦,他心中愧然,即使他一身高超武艺,在这个地方却什么也帮不上,整个行程几乎都是她在顾及着他们。
犹豫,迟疑,究竟他们是帮着她,还是根本是在拖累她,也许没有他们,她可以更早到达圣缨城,月弥心中黯然。
青璃喝了几口水,便转头对不远处的司空泣羽问道:“这里距圣缨城还有多远。”
“经过这片绿洲就到了。”司空泣羽将帕子拧干,敷在脸上,身子往后一仰,平躺在草地上,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不雅,在他的脑海里,没有与道德伦理这些相关的词,所以也不觉得男子不可以做这些“豪放”的动作。
轻叹,终于要到了吗?那个地方……如果可以,他永远也不想回那个地方……
湿帕低下,呼吸带着一股湿气,闭着的眼睑盖住了眼底的决绝,只有嘴角那抹笑意,带着三分倔强,三分嘲讽,三分惆怅,和一分自悯。
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波澜,青璃不作一语,看着草地上的那一抹艳红,疲倦的姿态,是对生的绝望,还是对死的渴望,红色浓烈到极致,就像极了一株开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的曼殊沙华,那样接近死亡,近乎绝望和极致的惨烈。
眼睑一低,盖住流转的光华和深意,轻嗅着空气里淡淡的青草香,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王女府的后花园,眉头舒展,阳光落在额头上,温暖的,带着闲适和一丝盎然,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时间,草地上无人说话,静谧的环境里只听到骆驼饮水的声音,紧绷的弦一旦松开,疲惫感和无力感瞬间袭来,在暖暖的阳光里,竟犯起困意,迷糊地想着,反正快要到达目的地,这里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这般想着,便放纵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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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司空泣羽所说的,过了那片绿洲,就会看见圣缨城。
远处有几个不大的沙丘,转过沙丘,他们终于看到了古城堡的遗迹。那几处久经风沙侵蚀的残垣断壁,在浩瀚的沙漠上显得那样凄凉,那空旷的寂静和透泛着毫无生机的荒凉。
在这里,似乎一切都静止在时光里,没有生命的响动,没有生者与逝者的喜悦和悲哀,岁月的流逝并没有惊醒这里的空寂,它依然还是那样悄无声息地,默默咀嚼着历史遗留在这里的点点痕迹,独自沧桑。
他们远远的看着这些废墟,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是伤感吗?怜悯吗?还是为这里的人感到不公?……这就是圣缨城吗……竟然这么……破……
看着他们一个个叹惋而黯然的神情,司空泣羽眼眸一低,状似伤感地轻抚着跨下的马匹,然而唇角却勾出好看的弧度,道:“这个是圣缨城的郊外,过了这片废墟才到城里。”
清亮的声音里有一丝愉悦和戏谑。
他们一愣,一句话就把他们泛滥的同情心打回原形,嘴角却是生生地抽了几下,魅磨了磨牙齿,从里面挤出一个话:他奶奶的,老娘我差点就泪奔了。
连一向温和文明的魑也在司空泣羽说出那句话后,也撇了撇嘴,轻喃了一个“切”字,但也只有她旁边的魉听见,看魑有些抱怨的神色,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唯一没什么反应的,就是那三个“面瘫者”——青璃、月弥、魍。
不理会他们的“互动”,青璃便策马朝废墟走去。
城区并不是很繁华,但却很热闹,圣缨城的人与若水国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风俗民情基本上都一样,偶然还能看见几个不同于黑色的发色,有紫色和黄色,因此莲碧的满头银发倒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这倒是引起了青璃的好奇,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些原先是来自很远地方的异族人,发色是遗传的,至今也有百年了,所以圣缨城的人并不感到奇怪或是恐惧,反而对这些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异族人很是友好。
大致了解了圣缨城的分布格局后,青璃他们便也顺便向司空泣羽他们打听了可下榻的客栈,这样一来,寻宝一事总算有了眉目,而青璃也可以肯定,目前藏宝地图只有一份——那就是她手里的这份。
行路以来,也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窥觑,多是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商旅或是游客,可以说在到达圣缨城的途中没有什么人为的阻挠。
客栈门口,分别在即。几目相对,皆有些不舍。
此次分别,也许就是一辈子的分别,从今以后便再难相遇,虽然几人并不深交,但十几日里的朝夕相对,以及在沙漠里的相互扶持,让彼此都衍生了好感,患难的朋友并不常常可以遇见,因此,这一特殊的结交经历,让他们倒有些难忘,反而显得弥足珍贵。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悲欢离合,从古至今都如月的阴晴圆缺。
他们都各有自己的责任或是理想,这微薄的,基础薄弱的感情,并不能阻挡他们各自前行的步伐,也许只有在南辕北辙后,偶尔回望那物是人非处,回忆起那曾经的相遇,心中会泛起些许微微的酸甜。
难得的,司空泣羽的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温柔,明亮的眸子正如三月的春光,晶莹透亮,深沉婉转,诉不清相思离别。
他知道自己的倔强,也从不曾对谁拉下过脸来,在那个地方,他唯一拥有的,就是一颗心和可怜的悲哀的自尊,他没有朋友,也不被允许有朋友,而眼前的这些人……
也许是朋友吧……也许吧……
因为曾经互相帮助过,所以,是朋友吧。
这几个月,他放纵自己的软弱,放纵自己的感情,然而,在回到这里的那刻起,他将又是那个司空泣羽,那个不允许软弱,不需要情感的司空泣羽,那个戴着真正面具的司空泣羽,而不是仅限于一张薄薄的皮……
最后一刻的放纵,感情肆意地流露,也只有在这最后的一刻。
扫视眼前的一张张脸孔,最后一刻的铭记,也为最后一刻的忘却。
她,该是他们生命里唯一的,也是最后一道绚丽的虹,也如昙花般易逝的虹。
幸好她今天覆了轻纱,不然……也许,他会……不舍得走吧……
深吸一口气,当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一切都已陌生,只是为何那流转的眸光,有着深红的哀伤……
没有感激的谢意,没有感伤的离别愁绪,只轻轻道一声“我们走了。”便再无交集。
人流里的擦肩,宿命里的轮回,他们默然地看着彼此错过。
如同一场预设的相逢,站在盛世和废墟的边缘,说着既定的语言,微笑地看着谁为谁华丽陷落。
重坠地狱的那一刻,之前的那些经历,已变成回忆,变成一个故事,一个深埋心底的,小序。
马鞭一仰,飞驰而去,红衣翻飞,惊心动魄,一袭血红竟如这残阳般,有着道不明的惨烈和沧桑。
无处寄情心忧愁,奈何佳人不回眸。
人生失意强欢笑,生感落寞闷难消。
茫茫世途不可料,然何独我心悴憔。
失语惊醒只一梦,措幻阴阳任随风。
……
一个唯美绝然的转身,阳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