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替换了右蓝去赶车,两只耳朵却时时竖着监听车厢里的动静。右蓝耳观鼻鼻观心,垂首不语,可内心却翻腾有如滚滚江水,仔细的人,可以觑见他脖间隐隐暴起的筋脉。
千寻依旧倚着车壁,腿上枕着的男子在睡梦中不时发出一两声含含糊糊的呓语,与昨天不同的是,男子白中透紫的面容,此时望去,面皮之下竟像水一样缓缓流动,诡异之极。
手指顺着男子的面容缓缓流转,心里的思绪也百转千回,湮灭之毒这般之快,按这样的速度,她真的没有把握能在完全毒发之前赶至西南秦家。
这个男人,于她有着救命之恩。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去。
她的右侧,端坐的白衣男子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映射出一个半圆的弧形,他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但偶一抬头,精光闪过的双眸又似乎在证明他不过是在养精蓄锐。
他的目光时尔凝在女子身上,又时而转至女人腿上的男子面容,看见女子时他眸色里细细浅浅的全是温柔,车厢里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整个车厢映得有如白昼,他眼中的温柔在这样的光芒中一览无遗,他却并没有想要遮挡或是隐藏的念头。
但是女人却似乎不为所动,这个前一秒还要取她性命与她生死相博的男人,下一秒却又无比温柔看着她的男人,凶狠也罢温柔也罢,都不及她腿上那个沉浸在噩梦中的男子重要。
白衣男子固然也知道这一点,是以他偶尔凝射在那沉浸在噩梦中的男子身上时便有一种矛盾,其实明明知道她担忧她焦灼是因为那个男人与她有着救命之恩,而正好,他便是那个给那个男人救她机会的始作俑者。
想到这里,澹台君灭便不由叹气。
百世轮回,他居然没在第一眼便认出她,导致发生这么多波折,大约,在她心里,灵子轩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了吧。
涩涩的滋味从心底滋生,然而对那个依旧沉浸在噩梦中的男人他却没有恨,倘若不是这个男人,这一世,他依旧等不到她。
现在他心中唯一期望的,是希望能尽快赶到西南秦家拿到解药,灵子轩完好无缺的活过来,这样,他才能堂堂正正陪在寻儿身侧。
一室的寂然,连带夜明珠都有些萧瑟。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过往中,偏那些过往又不无萧瑟,各人心里便都有了一层淡淡的凉薄,像车厢外那纷飞的大雪,永不消停。
“停车。”
车厢外传来一声娇柔却又不失清丽的声音,紧接着俊马嘶鸣车厢一晃,显然,又有人和澹台君灭一样拦在了路中央。
千寻动动身子,虽然听那声音是个女子,可这世道,女人或许比男人更难缠,她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将时间浪费,现在已经踏上了秦家的边缘,她有些胆怯的同时又有些有期待。
右蓝掀开帘子,车厢里一行四人有三人齐齐将目光凝在雪地上那立着的娇俏身姿上。
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眉如青黛目如秋水,更兼那一点红唇微微上弯,愈发显得我见犹怜。只不过,她立着的姿势却并无女子的优雅。
一手叉腰一手横指着左青,柳眉飞扬,杏目含威。
怎么看,都有些像剪径的女山贼,只是那一身的衣饰,又在提醒着众人,啊,这样显贵穿着的女子,岂会是那落草为寇的山贼呢。
左青浓眉一扬,怒视着前言挡住道路的女子,“让开。”
他的声音甚大,夹杂着怒火,飘飞的雪花仿佛都为之避了一避,偏那女子将头一拧,甚是傲气的将眉眼一抬。
“若不想灵子轩白白送死,你们就得给本小姐停下来。”
左青身子一震,有些震惊的目光从女子腰间系着的小小樱络掠过,随即一阵懊恼,刚刚太过急灼,竟没有看到那标至着秦家的樱络。
早在女子傲然出声时,车厢里的三人已经至车厢中飞掠而下,各立一方看着那娇俏傲然的女子,以及女子腰间系着的樱络。
秦家樱络,其实就是玉佩,只不过秦家人将之称为樱络。
当然,秦家人的樱络自是和普通的玉佩有区别的,秦家的樱络,式样一至色泽却不同,秦家樱络分为五种颜色,依次为蓝、紫、青、赤以及胭脂红。
这女子身上系着的便是胭脂红樱络。
在秦家,只有嫡系一脉才能系这胭脂红的樱络,这女子,无疑是秦家嫡系一脉,也难对,她知道车厢中躺着的是灵子轩。
只是,她为何要拦马车?又为何说不想灵子轩白白送死就得给她停下来?
几人心中的思绪于转霎便已百转千回,千万个有可能的念头一扫而过,而最终留下的,不过是,她是秦家嫡系子孙,她这般说或许有她的道理,姑且看看她是何来意,断不能错过任何有可能的机会。
女子见几人紧紧盯着她却不发一言,那目光如果似刀,相信她身上早就穿了百十来个洞,她也不以为意,灵子轩中的是她秦家的湮灭,这几人恨她那是理所当然。
可是她现在是为了救灵子轩而来,她也没功夫和这几个闲人斗谁的眼神更犀利更像刀。
她飞身纵上马车,往那软榻上躺着的男子望过去,身边四个人紧紧盯着她,却都没有阻止,四个人看似站得随意,其实每个方位都计算精确,那个女子若是想要出手加害那软榻上的男子,定然在心念刚起之时便被四分五裂。
软榻上的男子眉目森森,如水一般流动的肌肤在夜明珠的映射下愈发显得诡异,女子柳眉轻拧,竟发作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来得快!
素手一翻,从怀中掏出几颗丹丸,看了身边四人一眼,道:“这是可延迟湮灭发作的药丸,我可要给他吃下了。”
几人不语,看着她将手中的丹丸喂给灵子轩吞下,左青和右蓝一心只关注公子的反应,是以没有注意到女子娇纵的面容居然难能可贵的现出担忧以及悲伤以及欣慰。
千寻是女子,自是不会错过女人细至入微的表情,澹台君灭是旁观者,自然也看清了那个敢于拦车的女子的心思。
秦家嫡系的子孙,喜欢上灵柩宫的上一任宫主,并不惜以身冒险前来相救。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冒着违反秦家家规私自前来相救,秦家向来家规甚严,她今日之举若是让秦家人得知,会有什么后果,即便是用猜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倘若灵子轩真因此而获救,他又该怎么偿还这份恩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