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极为普通却又极为惹眼的马车在大雪纷飞中前行,八匹浑身雪白和天际几乎融为一体的俊马在车夫的驾驭下急速前进。
路上偶有行人注目,不由惊叹,连车夫都穿着华贵而又不失优雅的貂毛大衣,那马车里坐着的主子,又是怎样的奢侈?
“左青,你退回来休息,让右蓝接手。”车厢里,传出女人清润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
没错,赶车的车夫正是灵柩宫左护法左青,而车厢里坐着的,自然是灵柩宫新宫主雪千寻及刚卸任的灵子轩。
左青手中金丝长鞭一挥,八匹俊马齐齐止步,车厢却并无晃动,车帘一掀,一个高大昂然的身躯从左青手中接过金丝长鞭,左青不发一言的退回车厢,右蓝手腕轻轻一抬,马车又开始急速前行。
进了车厢的左青并没有急着坐下休憩,反而第一时间向着车厢正中的软榻望过去,软榻左侧,坐着一个眉眼紧皱却无损她风华的女子,她的腿上,枕着一个面色苍白中透着一缕古怪的赤紫的男子,却正是灵子轩。
“宫主,公子他…。?”浓眉紧紧皱起,眸色中的焦灼不言而喻,看着公子白中透紫的面容,左青心又往下沉了一分。
中了湮灭之毒,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白中透蓝,第二个层次是白中透紫,到了第三个层次则是整个身体转为半透明状态。
公子他现在已然进入了第二状态,倘若…。
“我不会让他有事的。”女子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左青却没来由的心中一定,他相信宫主,即便公子中的是世人口中无解的湮灭之毒,可是听见宫主说不会让公子有事,他的心就定了下来。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左青的心就是没来由的安定下来。
他不再言语,弯下身子坐在一侧闭目养神。
从灵柩宫出发到现在,他们已经彻夜不眠的赶了五天路了,沿途除去换乘马匹之外再无任何停顿,但即便是这样,西南秦家,依然远在天边。
凝视着男人在睡梦中依然轻拧的浓眉以及那一弯因为忍耐而显得有些僵硬的唇角,千寻心中微微叹息。
湮灭之毒,可怕的不在于无解。
而在于中毒之后由毒发到身亡的这一段时间,中毒之人由毒发那天开始便沉浸在无边的噩梦之中不得醒来。
湮灭会将人内心深处最不见不得天日的阴暗一面拨开,而由这些阴暗的过往又会衍生出许许多多丑陋不堪的影像,而沉浸在噩梦中的人便日复一日受着那些阴暗丑陋不堪的影像折磨,直至到呼出人生最后一口气息,方能从那无边的噩梦中解脱。
而据传,当年那负心男子一门九族,能挺到毒至第三层自然死亡的并无一人。
据传,那一门九族,都是熬不过那无边噩梦在噩梦中赴了黄泉。
子轩他,有着什么样不堪的过往呢?
那沉沦在不得解脱不得释然的阴暗里的他,会用怎样的坚忍和执著熬过那漫无边际的阴暗不堪呢?
大雪纷飞,马车的速度夹杂着风的速度,听起来像是夜枭狰狞的哀号,划破长空,刺耳掠心。
车厢里,女子的手紧紧握着面色苍白男子的手,置于暖炉之上。
那灼热的暖炉,却依然温暖不了男子的肌肤,甚至,男子的肌肤所置之处,暖炉边缘竟结出蓝紫色的霜花,妖艳而又诡异。
这是一场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噩梦。
他看见,娘亲悲戚的双眸那么的苍凉、那么的疯狂,他看见,父亲手中的利刃以风一样的速度刺过来。
他看见,那闪烁着青蓝光芒的长剑一闪,母亲缓缓倒地双眼却含着笑意的身姿。
他看见,祖父厌恶的眼神以及他手中,滚烫的烙铁。
他看见,双生的妹妹手腕那一道鲜艳如花的割痕。
他看见,那无比庄严的祭坛上方摆放着的丑陋的天称。
他看见,天称的左边,放着的是他双生的妹妹,天称的右边,放着的是一坛圣水。
他看见,双生妹妹手腕那一道缓缓流出的鲜艳有如天边朝霞的血,一滴一滴落入那丑陋不堪的祭坛。
他看见,那所谓的圣水也一滴一滴自天称右端落入那丑陋不堪的祭坛。
最终,天称平了,不再摇晃。
祭坛燃起了熊熊大火,妖冶有如炼狱的恶火。
焚烧了他的双生妹妹以及那坛所谓的圣水。
炼出一颗炫丽夺目的神丹。
……。
画面突然一跳。
再一沉。
耳畔传来的不是母亲泣血的哭泣,亦不是双生妹妹绝望无助的哀鸣。
是父亲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笑声,仿佛,他炼就的不是一颗丹丸,而是整个天下整个苍生!
那样的春风得意,那样的摄人心魂!
画面再次一跳一亮一闪。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喜出望外又带着无比贪焚的面孔。
那些面孔,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丑陋不堪。
……。
原本安稳躺着的男子忽然发出一声低沉之极的闷吼。
女子的手一紧,她掌中,男子的手一霎间由冰如寒铁转至烫如火炉,将女子的手烙成艳红,女子却依然紧紧不放,甚至,她还加重了力道,握下去。
倘若你现在在火海,那么,我便陪着你下火海!
男子仿佛听到了来自耳畔那一声坚定如磐石的呢喃,慢慢安定下来,手心的温度慢慢冷却,只是那眉目之间,依旧紧紧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