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在每一个寂寞的夜,郭祁兰总是独自等待,不是丈夫不归来,而是他的心从来都不在。
林家人的身体里都流着叛逆的血液,唯独林玉晟没有。
以前,她庆幸他没有,现在恨他没有。
她宁愿他有。
也不愿他如此对自己,百年如一日,淡漠、生疏,相敬如宾。
不知什么缘故,林玉晟最近频频晚归,难道说,他外面有人了?像他这般体面又有钱的生意人,现在谁不是在外头包上个二奶、三奶之类的?其实,郭祁兰也不是古板之人,这种事还是能接受的,就算亲眼所见,也不足为奇。
毕竟男人都是欲念的奴仆。
自她生下了子皓,他便再没有碰过她。
郭祁兰那个时候才知道,他跟她,只为要一个孩子,只为替林家传宗接代。
她恨林玉晟,更恨林子皓。
是他,要不是他,她如何会失去丈夫仅存的温柔?就算是欺骗,她也甘之若饴,所以,她从小便不喜欢子皓,从不过问他,不关心他,要么也是冷言冷语……子皓曾多次追问她,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是不是你和林玉晟亲生的?
他每次愤怒的时候,就会连名带姓的喊他老爸,这是发泄,他也只懂得如此发泄。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从来都不忍心伤害别人,总是为别人而活,活得那么辛苦,像个傀儡一般……
郭祁兰知道自己的儿子何其无辜,可是她就是无法喜欢他,看到他熟悉的眼便会想到林玉晟,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而林玉晟,这个一再辜负,一再冷落他的男人,她倒想看看,这样的男人背后隐藏着怎样一个女人……
终于,郭祁兰见到了那个女人。
远远的,那女子身着一件简单典雅的白色套裙,气质出众,面容姣好,优雅的笑容中含着淡淡忧伤的情怀,却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令人想怜惜却不忍亲近。
他们谈笑风生,相处融洽。
郭祁兰脸色渐白,她从未见过林玉晟那样笑过,开怀大笑,仿佛对方讲了一个很好笑的事,笑得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他一会儿给她夹菜,一会儿给她倒酒,说到尽兴时,还拿叉子轻敲她一记,她立时杏目一瞪,娇斥连连……
郭祁兰看了足足半个钟头,所有这么多年的伤痛也一并赶到一块了,最后一次温故,最后一次疼痛,尽了,也够了。
“回吧。”她微微仰高尖尖的下颚,端出尊贵的姿态,对司机道。
她缓缓地升上车窗,一点一点,窗外是一副生动的画面,恩爱的剪影,隔开,隔开,窗内世界紧密而窒息,透着压抑的悲伤。
“是,夫人。”司机忙应声。
这种场面,当真尴尬,一直都以为林先生是个好男人,不像别的有钱人在外头保养小老婆,没想到,他也是这种人……
他从后车镜看到林夫人面色苍白,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夫人不要担心,或许只是你想多了……林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小赵。”郭祁兰打断他,“你去替我查一查那个女人。”
“是,夫人。”小赵欣然答应。
他也想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令一向清心寡欲的林先生那般动容……
“谢谢。”郭祁兰无力道。
“不敢。”小赵受宠若惊,从来都是冷若冰霜的林夫人还从未听说她对别人说过谢谢,“夫人,现在要回去吗?”
“嗯。”夫人微乎其微的应声,突然又似想到什么一般,“掉头,去看看我儿子。”
不知为何,此刻特别想见子皓……郭祁兰轻叹了口气,想到这么多年,没有关心到儿子,她心头隐隐涌起愧意,生平第一次有了愧意。
想对他好点。
因为现在只有他了。
“是,夫人。”小赵看了一下林夫人的眼色,不再说什么。
山路崎岖,一顿颠簸,终于到了大道,一路畅行过去,很快便到了。
门口的警卫冲过来,大声质问:“谁?这里是私人住所,不得进入!”
郭祁兰缓缓摇下车窗,警卫的脸色大变,忙点头哈腰着:“对不起,对不起,属下不知道是夫人,对不起,夫人请,夫人请进!”
“开门!”他大声命令道。
沉重的大门缓缓启开,车子行了进去。
郭祁兰下车,司机把车子停到了车库。
“夫人好,这么晚了,您有事吗?”金婶匆匆迎出来。
“好笑!我来就一定要有事吗?我来看我儿子不行吗?”郭祁兰瞪她一眼,“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是,夫人教训的是。”金婶忙低下头,“夫人,请进屋。”
“哼。”她迈着细碎的步伐踏进屋子。
屋子里灯火辉煌,笑声一片。
什么事这么开心?她心头疑窦顿开。
“夫人好。”仆人们看到她,忙起身鞠躬敬礼。
“妈,你怎么来了?”林子皓看到她,甚感惊讶。
“伯母好。”晓晓也跳起身鞠一躬。
郭祁兰没理会晓晓,只是看向自己的儿子,尖声道:“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就这么不希望我来?”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你不必特地跑一趟,如果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
“你现在怎么说话呢?你小时候那么缠我,现在是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罢,瞪了晓晓一眼。
“妈,我小时候是缠你,可是你从来都对我爱理不理,说没事不要找你,现在我长大了,你反而希望我缠你吗?”
今天的郭祁兰怎么这么奇怪?平时里她不会这样失态的,尤其在这么多仆人面前……林子皓有些不解。
“子皓,要不你陪伯母去书房说会儿话?”晓晓轻声建议道。
“不必,我们继续玩。”
“子皓,你看你现在都跟仆人混一处了!这么一大群人,有椅子不坐,个个都乱七八糟的坐了一地,成何体统?”郭祁兰厉声斥道。
所有仆人皆惊跳起来,一个个垂着头,不敢动弹。
“谁让你们站起来了?坐下!”林子皓脸色微沉。
“谁敢坐?就不要起来了!”郭祁兰大怒道。
子皓从未敢如此直面挑衅她!他这段时间变了不少,都是从那个女孩出现以后,他变得更有主见了,一定是她唆使子皓跟自己作对的!
郭祁兰锋利的目光直刺晓晓,晓晓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觉着寒流从脚底生,尚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坐下!谁不坐就给我卷铺盖回家!”
“不……准……坐!”
“谁是你们的主人?”
众仆人皆面面相觑,这到底是坐还是不坐呢?
两个主子怄气,倒霉的永远是奴才……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之际……
晓晓突然“哎呀……”叫了一声。
林子皓的视线顿时被她吸引了过去,他冲到她身边,紧张地道:“怎么了?”来来回回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我没事。”晓晓受不了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没事你叫什么?”林子皓皱眉。
“我告诉你哦……”晓晓故作神秘,“刚才我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抖着一身的肉肉,扭伐扭伐,从墙角处,迈着官腔步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头对我眨眨眼睛,说明日见。”
“骗谁呢?这里怎么可能有老鼠?还是能眨眼睛,能说话的老鼠,也只有罗晓晓的神眼才看得见。”林子皓想笑。
“此言差矣,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到,大家也都看到了,对不对?”晓晓对着众人喊。
“啊?”大家一阵错愕,不知晓晓葫芦里卖什么药。
“是啊,是啊,我也有看到……”姜小武首先附和。
“就是,我也好像看到什么东西过去了,没想到是老鼠……”
“啊,有老鼠啊……”
“睁眼说瞎话!”林子皓笑,“罗晓晓,我当真是见识到你的实力了,这么一群人也跟着你乱忽悠,一个个指鹿为马……罢了,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聪明,我想说,地上又凉又不干净,而且姿态也实在有失大雅,如果在大草原上这么豪放也就罢了,在客厅里实在不好看,要不我们大家挪到桌子上去,好不好?”
“好!”众人皆异口同声。
当然好,再好不过,终于能摆脱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了!
“来,大家拿好自己的牌,别混了……我们转移阵地了!”晓晓一边张罗着,一边偷偷对林子皓眨眨眼。
子皓心头一暖,他知道她是在为自己解围。
“伯母好。”晓晓走到呆立一旁的郭祁兰身边,态度客气道,“伯母一起玩吧,很有意思的……”
又是一个台阶。
“子皓脾气不好,就爱跟家人耍小孩子脾气,惹伯母生气是他不对,伯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们来玩牌吧?玩一会儿,心情就好了……”
郭祁兰看着晓晓,不说话。
气氛微微尴尬。
“干嘛呢?晓晓,我妈就是一个古板的人,怎么可能懂得玩牌?”
“伯母,你可别真被子皓那张乌鸦嘴言中了!我相信伯母是个风趣的人,只是有的人不懂得欣赏罢了……”
晓晓的甜言蜜语渐渐说得郭祁兰动容了。
“好,我还真不想让那小子得逞!”郭祁兰竟笑了。
真是奇了怪了……
林子皓错愕,多少年没看到母亲笑过了?她从来不会对自己笑,只有父亲回来时,母亲才会露出微笑。
只是淡淡的微笑,却已足够子皓想念了。
晓晓见郭祁兰松口了,不禁大喜,忙对众人道:“大家还不快热烈欢迎我们的新成员!小郭同志!”
大家忙鼓掌,虽然还是有些不自在。
毕竟夫人威严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了,一下子扭转不过来。
郭祁兰一愣,随即微笑道:“请多多指教!”轻轻一个鞠躬。
大家皆受宠若惊,忙一个个回礼。
“好了,我们开始吧。”晓晓兴奋道。
她偷眼看到林子皓眼中掩不住的惊喜情绪,心上一动,原来他还是很在乎这个对他冷漠的母亲,毕竟血脉相连,是割也割不去的……他爱她,晓晓看得出来,却也恨她。
爱她,是天生的;恨她,却是累积的。
大家忙给郭祁兰腾出一个座位。
林子皓刚要落座,晓晓却一把拉住他,说:“大家都渴了,小林子去沏壶茶来!”
子皓瞪着她,半晌,才气呼呼道:“你就会欺负我!”
转身,离去。
众人皆窃笑,连郭祁兰面上也隐约带着笑意。
这样的相处方式,真令人羡慕……
一会儿,林子皓来了,当真给每个人都沏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极品龙井,香气袅然。
“辛苦小林子了。”晓晓大义凛然地拍拍他的肩膀。
“哼!”林子皓冷哼一声,突然凑到晓晓耳边道,“回房再收拾你!”
晓晓面颊一红,狠狠瞪他一眼。
郭祁兰渐渐融入大家,大家也慢慢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