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觉慧谈玄论道那日后,青桐始终悒悒不乐,她早已度过了最初来时那段痛苦的日子,为何时隔近一年后,那种凄惶无助之感又卷土重来?凄惶无助?不,不该如此,这个世界里,有那个让她得以相伴扶持的男子。可是,她常常不确定,自己能够与他一路走下去吗,他们的未来在何处?
他们之间似乎总横亘着旁人,先是黎轻绡,后又是叶青檀。她可以对黎轻绡视而不见,却无法对叶青檀那日告知她的事充耳不闻。孟九思对她果真是另有所图吗?她从未问过孟九思喜欢她哪一点,又是从何时喜欢她的,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相信他是在意她的,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毫无道理的可笑。
心中一旦有了芥蒂,往后她该如何面对孟九思?她做不到不动声色、无动于衷。她想,叶青檀,假若你的目的便是引起我与他之间的隔阂,那么,至少在我看来,你成功了。
一日,司徒珏来到丞相府,叶青枫与叶青芜陪他在园子里闲逛。若按辈分,司徒珏得唤叶家兄弟几人舅舅,但叶青枫与他年纪相仿,叶青芜太过年幼,加之几人之间较为亲厚,平日里,双方也都不那么讲究这长幼尊卑之事,而是直呼姓名。
叶青芜攀着司徒珏镶金回纹的衣袖,兴致浓浓道:“珏,这几日我学了些剑法,想与你切磋切磋!”
司徒珏与叶青枫相视一笑,叶青枫拍了拍叶青芜的扬起的脑袋,道:“就凭你这几日的功夫,就想与珏切磋?年少轻狂,不自量力。”
司徒珏笑道:“青枫,勿要打击这小家伙,英雄出少年嘛!”他转而拍了拍叶青芜满是期待的脸庞,问道:“青芜是从哪里学来的剑法?”
青芜眨了眨眼道:“是跟府里的一个侍卫学的。珏,我这就去取剑过来,你等着我哦!”
司徒珏笑着拦住了想要制止的叶青枫,扬声道:“好,去吧!”
叶青枫无奈道:“青芜近来不思读书,原来是一门心思在练剑……”
司徒珏道:“我们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是这样?”
二人来至倚荷亭下,一侍从神色匆忙地寻了来,道是七公子回去取剑的路上被六小姐拉了去念书,七公子挣扎反抗,无意间撞倒了六小姐,害她扭伤了脚踝,七公子害怕她以此向丞相告状,便只好乖乖去念书了,并派人前来说明,日后再与司徒公子切磋剑术。
叶青枫无奈苦笑,摇了摇了头道:“让珏见笑了!”司徒珏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两人沉默片刻,司徒珏忽然问道:“许久未见青桐,不知她近来如何?”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近来一直未得空去看她,不如现在随我去青桐院吧!”
司徒珏跟随叶青枫来到青桐院外,望着这安静的院落,觉得有些荒芜和冷清。他是繁华中人,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被这样的岑寂与萧疏触动。
同样的道理,长久处于沉寂宁静中的人,若有一日忽然置身于繁华喧嚣的境地,又岂能做到始终如一的心如止水?若非外在环境的变化,心境怎会如此迥异?
青桐见叶青枫与司徒珏来看望她,微觉讶异,她随手将书丢在石桌上,站起身理了理衣裙,一边迎上前去,一边招呼妍儿给二人沏茶。
青桐笑道:“二位真是稀客!”
叶青枫道:“非也非也,珏才是稀客,我却不是。”
青桐一愣,看了看司徒珏,这才反应过来,叶青枫是主非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她说错话了吗?抑或在她心底,她始终不是叶家的人。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妍儿端来茶水,将青桐摆在桌上的一卷书收走。
司徒珏问道:“青桐爱读《战国策》?”
“谈不上爱与不爱,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翻看。”
叶青枫笑说:“真羡慕你们如此清闲,我却是只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几人在青桐院里闲聊许久,妍儿说文夫人差人来寻四公子有事相商,叶青枫作别二人,随文夫人的丫鬟离开了。
叶青枫甫一离开,司徒珏便问青桐:“三皇子大婚那晚,那个侍从小六是个什么来头?”他高深莫测的表情,让青桐觉得有些不自在。
青桐僵了僵,反问道:“你觉得呢?”
“青桐莫要小瞧了我,我看她绝不是一个侍从那么简单吧?”司徒珏笑得有些得意。
“我怎敢门缝里看你,她确实不是侍从。”她从石凳上站起来,背对司徒珏,走到树下。
司徒珏也起身跟随她:“那她是何人?”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我的确知道,只不过若是你亲自告诉我,我会更高兴。”
青桐瞥了他一眼,心道真是无聊。“当时我替她隐瞒身份,没有办法才骗了你,现在你既知晓了一切,却又让我亲口说出来,你这不是让我自己扇自己的嘴吗?做人还是要厚道些才好。”
“是啊,做人的确还是厚道些的好。我有件新鲜事想要说与你听,却又找不到非说不可的理由,好不容易替你想到一个可作为交换的条件,你却偏偏不领情,哎,可惜可惜……”他说着摆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摇头晃脑的样子甚是滑稽。
青桐灵机一动,戏谑道:“我若没记错,某人似是欠我一个故事的人情呢!”
“你不会想叫我现在就还吧?”
青桐点了点头,喜笑颜开。
司徒珏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斗不过你!那个扮作侍从的小六便是燕国备受宠爱的小公主云桦吧,燕帝子嗣单薄,只有六个儿女,云桦排行第六。”
青桐有些哭笑不得,小六不过是她胡诌的一个称呼,没想到还真是“小六”,不知当时云桦听她这么称呼自己,心中作何感想。
司徒珏见她表情有些怪异,询问地看着她,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是昭王爷告诉你的?”
“是也不是。”他是聪明人,不必劳烦旁人明明白白地告知他,他若有心探究,只需别人简单的几句话,再加上适当的明察暗访,答案早晚都会揭晓。
青桐不解地问:“怎么过去这么久,你才与我说起这件事?”说罢缓缓踱到石桌旁。
“因为我要说的那件新鲜事与她有关。”
“哦?”青桐心中前后思量着,手下慢慢替他倒了杯茶。
“有关齐燕联姻之事……”司徒珏一字一顿说得极慢,“你猜花落谁家?”
“猜不出是谁家,却知道绝不是你。”青桐面上嬉笑着打趣,心中百转千回,那个倔强的女子该会如何?
司徒珏不甚在意,接着说道:“李贵嫔请皇上给六皇子指婚,皇上欲与燕国联姻,便派六皇子率使臣出使燕国,以丰厚聘礼求娶燕国小公主。”
“齐慕珂?燕帝同意了?云桦愿意吗?使者什么时候出发?”
“你这连珠炮的问题,我该如何回答?”司徒珏扯了扯嘴角。
“一个一个地回答。”
“确实是齐慕珂,哎,他与我同岁,算起来还比我小几个月,眼看着竟要成亲了……”司徒珏眉头皱成一团,用手捂住心口装作郁闷的样子。
青桐扑哧一笑,很快又敛了神色道:“言归正传!”
司徒珏将此事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在这短短的一月里,云桦竟发生了这么多事,青桐感喟不已。
齐慕珂虽年才二十有二,李贵嫔却早有替他求一门好亲事的打算。皇室中所谓的好亲事,并非婚姻本身,而是一个可以依靠或联手的权势集团,自古以来,他们乐此不疲。
齐皇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便向燕国提出联姻之事。燕太子云穆等大臣觉得此事对燕齐联盟大有好处,极力促成此事,燕帝权衡再三,便同意了这门婚事。而燕国小公主云桦百般不愿,燕帝原本还能好言哄劝,只是这云桦执意不嫁,甚至以绝食相胁,燕帝大怒,其母焦虑之下旧疾复发,最终云桦放弃抗争,答应嫁于齐慕珂。很快,齐皇便决定派齐慕珂率使臣出使燕国,一月后将携厚礼聘金出发。
青桐讷讷道:“她一定很痛苦吧……”云桦贵为一国公主,深得宠爱又如何,终是因为一场政治联姻而埋葬心中所爱,婚姻身不由己,爱情不得自由。
“你说谁,云桦吗?咱们六皇子哪一点不好,云桦嫁给他怎会痛苦?”司徒珏有些不乐意道。
青桐深深看他一眼,叹道:“你不懂。”
“呵呵,这世上还有我不懂的事?说来听听。”
“太多了,说不完。”
司徒珏哑然。
青桐看向院外道:“并非六皇子哪一点不好,即使他十全十美,假若云桦无意于他,这场婚姻就绝不是幸福的,再假若云桦心中另有其人,而硬是将两个人拴在一起,对于云桦来说,就是痛苦的婚姻。”
司徒珏觉得她的视线仿佛越过他飘向了千里之外,是云桦所在燕国吗?她在同情云桦?
“那云桦是否已有意中人?”他忍不住问道。
青桐笑得无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初的时候,云桦对于这场联姻是宁死不从的,不是吗?我不知道齐慕珂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她询问的神色显而易见。
司徒珏心领神会道:“他能如何看待?父母之命且又是皇命难违,婚事不由己定。再说,迎娶云桦对他来说是好事……”
青桐忽觉生厌,她嗤笑一声:“不错,这场联姻对齐慕珂与李氏一族来说确是好事,可谓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但对楚、华、柳氏来说,就不那么好了。你看,这皇储之位至今空悬……”
司徒珏心中一惊,眉头一蹙,他急忙沉声道:“青桐,勿要再说。”
青桐见他紧张严肃的神情,眨了眨眼,挤出一丝笑容道:“好,不说这个,说别的。这件婚事想必还未昭告天下吧,不知到时梁国得知此事,会作何反应,你说,会不会一怒之下发兵攻打燕或齐?哦,攻打齐国的可能性应该会小一些,他们可是才打完败仗不久呢!还有,燕人在答应这场联姻之前,不知是否已有应对梁国攻伐的万全之策,即使没有也不怕,等到齐燕联姻之后,梁国若真进兵燕地,姻亲之国大齐必定不会坐视不管。这样的话,梁帝到底是否还敢攻打燕国,打吧,得斟酌斟酌有几分胜算,不打吧,燕齐之盟显然对梁国不利,这还真是个令他也令天下人头疼的问题呢!对了,齐皇提出这场联姻应当也是考虑再三之后才决定的吧,我想,他这绝不可能是因为单纯地宠爱他的李贵嫔与六皇子的缘故,或许有别的什么谋划……”起初,她还只是以不屑的看戏的态度去叙说,接着她说得越发地急速,像是失控一般想要将心中的不满与鄙夷发泄出来。
司徒珏见她“谋划”二字几乎是咬牙说出的,知她对这场联姻颇有微词,担心她口不择言,终是打断她道:“青桐!”语态中夹杂着一丝焦虑、无奈、责备与惋惜之意,“你若是个男子,当是栋梁,出将入相也并非不可。只是,一个女子,太过聪明便就不好了……”
她读的不是《女戒》,而是《战国策》,他早该知道这女子并非等闲之人。
青桐沉静下来道:“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恐怕就是看的太透彻了。”
许多事情,看得透彻不如糊涂处之。糊涂处之,看见的或许是真善美,而看的太过清晰与透彻,就连一丝一毫的假恶丑便都无处遁形了。
司徒珏道:“青桐,日后莫要再与他人说这番话了。”
青桐听他这殷殷嘱咐的语气,觉得有些诧异,他似是敛尽平日里的风流不羁与玩世不恭,尽显脱胎换骨一般的沉稳持重。她觉得有些诡异,故作轻松地笑道:“哈哈,我日后注意就是。你放轻松,别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神态好不好,否则咱们还怎么能一起欢快地玩耍。”
司徒珏端起茶杯,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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