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搀扶着,没有引领枫臣恶少踱入凉亭歇息,更没有选择在巫残云身旁坐下,雕花回廊成了两人选定、用于谈判的最后场所,什么时候,那个无比敬重的姐姐,也如毒蛇猛兽令她望而生畏?
说同巫残云的关系明显生疏也好,说替枫臣恶少的安危太过提防也罢,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今日前来,便是要同面前人做个了断。
“我爹当年为了替巫叔叔保密而赔上性命,所以你们巫家,欠我们雪家一个人情;姐姐不该帮罗刹向我施放毒气,所以你也欠了我。”
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丝毫没有掺假的成分。这些和风细雨,却足以挑起静坐之人暴躁的情绪。愤然转身,酒坛也在五指的不留情面下,同桌面撞出不悦耳的叮当声。焚烧在巫残云眉峰、眼梢的是愤恨、是不甘。
“雪舞回风,你到底想怎么样?”
难道自己还被折磨得不够吗?她已经像个可怜虫,苦苦哀求将那个臭小子杀了;为了将雪舞回风留在身边,甚至不惜背上恶人的骂名。那个丫头还想要自己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姐姐你想怎么样?”她却再次否决了面前人的心意,和着那些刀子般的话一刀一刀、剜着面前人的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司马腾飞如果没有把握,不会贸然来向罗刹要人,枫臣恶少要是有什么不测,姐姐将会有好大的麻烦,说不定还会赔上性命。”
那个丫头是在关心自己吗?她巫残云又有着何等的荣幸,得到她雪舞回风一丝半点的怜悯?关心又能怎么样?还是敌不过,那个臭小子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即使赔上性命,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提醒。”
是雪舞回风逼她的,是那个丫头对她忘恩负义在先。她永远无法忘记,雪舞回风出手伤她的那一掌,面前人对自己有多么在意,伤自己便会有多么绝情。
而负气的那个女子,又在说着什么混账话?她口里所说的应该做的事,就是替魏守义那帮狗官奔波卖命吗?还是与罗刹这种卑鄙小人狼狈为奸?如果这便是巫残云所追求的,雪舞回风没办法给与评定。
“我实在猜不透姐姐的心,我真怕你会一时意气,又向枫臣恶少施毒手。我不希望枫臣恶少,再受到任何伤害;也不希望姐姐有什么不测,所以为了他的安全,也为了姐姐的性命,我想请你离开云雪山庄。”
这段话并不冗长,却着实费了雪舞回风不少气力。每一个字,都是斟酌再三,尽可能将伤害降到最低点,然后才娓娓道来。一个是她的姐姐,一个是她想要誓死捍卫的人,两个她都不想失去。
微皱的眉心,哀怨的双眸,无不在传达着一个信念。不要让她为难。可惜言语不是买东西,不是嘴上功夫做得好,杀伤力就会大打折扣。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触弄了面前人暴跳的神经。
“你这是赶我走?”
什么冷静沉着、精明老练,都在巫残云起身的刹那,抛到了九霄云外。直至此刻,方才明了,面前人此番来意。好妹妹,果真是她的好妹妹啊!
“这山庄是魏守义赐给我的,我有权请姐姐暂时离开。”
她却再次用这样委婉的字眼,道出那般残忍的事实。面前人的愤恨,面前人的不甘,雪舞回风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隐忍在心里,她没办法说服自己转变立场,更加不可能向巫残云道出实情,原谅她不得……不这么做。
又逢火宵之月。
今晚的月色,却不似往日那般令人赏心悦目,反平添了几分世事沉浮的沧桑。浩瀚苍穹,星辰都被撒网的渔夫收走,徒留这空洞无垠的黑,还在极力扩张着它们的势力范围,向月的边缘伸出侵颓的手。
清辉洒落窗前,低照在辗转难眠的两道侧影。
两个人并肩坐在窗前,默数着窗外圆月的轮廓,相敬如宾,犹如共同走过了五十载春秋的患难夫妻。他的侧脸映照的,仍旧是她的半面;他的沉默相对的,仍旧是她的无言;她的手,环过他的臂弯,紧紧抓过的仍旧是他的衣裳。却分明已然颓圮了心的隔阂。
“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带你远走高飞的。”
月夜下,那个女子低低诉说着,像是对着身旁人,又宛若对着窗外的月光。这句话本应由男子说出,经由新人重新诠释,却不觉有任何矫揉造作之态,亦不会让人突生贻笑大方之感,反不禁油然佩服女子身上的担待。
且不去想雪舞回风是否会办到,只为这句话,教那闻言之人心也搅合着月色一并醉了。烛光跳跃中,男子的目光闪烁不定,熠熠生辉。她说的话,他从不曾怀疑。
“好美。”
是月色太过温柔?是女子太过飘渺?才会教静坐的男子发出那梦呓的话语,化入春风,只为扣动听话人的心弦。此生,他便是飘荡天地之间的游魂,只因那个女子,才停歇下风中疾走的脚步。
“嗯。”
她给出的,只有恍若浮萍游移的应诺,以及风吹动湖面的下颔轻点,眼界仍旧在浩瀚苍穹中驰骋。他说什么,她都会赞同。
喜欢上一个人,大概会让人变得盲从,无论那个人说什么,不着边际、或者荒诞无稽的,无论那个人做什么,不切实际、或者违背正道的,都会认为是对的,都会有让自己追随他、飞蛾扑火不可的理由。
“我不是说窗外的月光。”他却在回眸的间隙,替眼前人注射了一剂强心剂,“是说你,好美。”
戏是假的,情却是真的。他就像是个极具职业精神的表演者,眉头紧锁了起来,忍住笑场的冲动,期待着面前人在听到那番话后,脸上会有什么变化。
雪舞回风却注定,充当不了合格的观众。他的等待,只换来面前人领悟地眨了眨眼,应诺地点了点头,以及若圆盘般大而明亮的双眸,继续望着窗外的月光。他的心意,她收到了。这便是那个女子想要表达的。
她就像个需要人在后面操控的木偶,扯下线,木偶才会对你示个好。这副反应慢半拍的表情,却并没有惹来身旁人的反感,反倒教枫臣恶少难以自控牵动了笑意。
“我称赞你,你照单全收,你也太不够谦虚了吧!”
之前的溢美之词,并未让女子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这番打趣,教雪舞回风不自觉垂下了眉眼,独自沉吟咀嚼话里的韵味,风中火烛摇曳,同女子绯红的脸庞交相辉映。她也会害羞,只展露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你说的吗,你说的都信。”
便是那四目交替的瞬间,女子毫无城府望着男子,皎皎银河拼凑了她瞳孔的晶莹。她的双眼太美丽,闪烁了男子渴盼的眼睛。方才意识,在女子默默付出的背后,那个受她保护的自己是多么渺小。
只为这句,男子匆忙收回了视线,不再探寻那双眼中的奥秘;抿了抿唇角,囫囵得不知如何再言语。方是这样一个女子,不擅长唇枪舌战,吐出的每句连珠妙语,却都恰到好处熨帖了男子心里的每一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