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便仰躺在富贵庄园假山后的石阶上，任月的铅华洗净略显疲倦的面容，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夜晚，从来没有于这样的角度，欣赏过天边那轮远月。
月的美，从来不因世俗人的眼光而有所迁徙；月的阴晴圆缺，也从来不因人的悲欢离合而打磨姿态。身为凡夫俗子的他，为何从来不曾注意？是没有闲暇吗？还是没有余兴？今晚的他，又是因着怎样的心潮澎湃？仅仅是因着……那名女子？
如同好奇使然的孩童般，仰躺之人将手指圈成一个圈，从圈圈里，窥探的猎物独有那轮远月。有人告诉过他，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一个事物，会发现事物与众不同的美。他便是这般贪婪地吮嗜着……
如果那抹沉醉的美，可以不同那些刀子般的话吻合。
“你猜对了。我回穆隆城，就是回来杀人。”
“哦？这次的幸运儿是谁？”
“你。”
“我？”
手指，渐渐虚脱，蜷缩入掌心，化成拳，却分明解救不了那颗无力的心。面容，亦写下了愁苦，让仰躺之人看起来像个毫无斗志的懦夫。
他放不下，没来由的。此刻，他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对付罗刹；他更应该烦扰的，是如何修复同秦莺莺之间破损的关系。然而这些，都不曾打扰过他的心境，他为心底设好了栅栏，那名女子却如此轻而易举跨过，他毫无防备……
他甚至，从来不曾体味沮丧的滋味，沮丧，却不知何时已钻入自己脑海，而他，几近找不到沮丧的缘由。为什么会沮丧？他们不过数面之缘。第一次，他从寒潭将湿漉漉的她捞起；第二次，他甘愿成为她手上的人质；而第三次，她却要来取走他的命。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只是，如同愚人般，不可遏制地任由沮丧折磨着自己，无能为力。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不要成为敌人？不曾在意，眼白，何时泛起了点点鱼光；喉头，何时饮下了汩汩酸涩。
第二天，枫臣恶少照常约了赵二愣去“幸福酒家”。两个老朋友借酒助兴，畅所欲言，谈感情、谈人境变迁、谈那批黄金的来由。
仅仅这次买醉，也足以改变另外两人的一生，让原本不该有所交集的人，真正产生了交点……
话题刚说到一半，枫臣恶少举杯痛饮，却在将饮之际，凝滞了双目，赵二愣循着视线望去，才明晓个中缘由。那道熟识的身影，正缓缓向这边靠近。
她的面容，宛若死神般庄严肃穆，当看到那双眼睛，枫臣恶少不明白，是该欣喜，还是该忧愁？她的到来，又意味着什么？是否宣判着自己的死刑？
而走近之人，只是努力让自己镇定，如任何一次他看到她那般，她不可以，表现出一丝丝的动容，甚至犹豫，都不在允许的范围，他的死对她算不了什么，即便他死在自己剑下，她也不会为他，流一滴泪。
看到来人，赵二愣吓得立马起身，站到了枫臣恶少身侧，他并不明了雪舞回风这次的来意，事实上，他是很怕，他怕雪舞回风的剑下一秒会封住他们两人的喉，他不是没有见过、那柄剑的锋利。
以前，都是她心无旁骛坐在那里，他主动向她靠近，如今是他占地为王，她却成了那个被吸引之人，两人在不知不觉中互换了身份，不觉很有趣吗？
与身旁之人的惊慌失措不同，自始至终，枫臣恶少只是单手托腮，撑在酒桌上，饶有兴致盯着那座冰山面容看，如同欣赏一件百年珍藏的艺术品，又恢复了一贯的嬉皮风格。
“又碰上了，我们真有缘哪！”
只是雪舞回风的面容，却做不到他那般轻松。今天，就在今天，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个终结。
“替你收尸的人终于到了。”
当所有都终结，是否该感到轻松？当话语吐出，又为何那般迫不得已？
“哦？那我，岂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吗？”
他仍旧调侃着，一脸无所谓的姿态，好像巴不得早登极乐世界；又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局外人，纯粹在旁边看好戏；再或者，他是在问，我们待会儿去什么地方玩？
“是，你马上就要死。”
她说这话，没有当做笑话，他却当成笑话来听。直拉低赵二愣的身子，寻找一个倾听者。
“二愣子，他一直说要杀我。你信、还是不信？”
是自欺欺人？还是自我安慰？当彼此之间，注定只能戴着面具，我无法触及你的脸，你亦参不透伪装后的我，真心的又有几个？
他在耍什么花样，都不是她所关切的，她也不想在这里同他多费唇舌，看着那个人对自己嬉皮笑脸，听着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油腔滑调，都渐变为一种折磨，她怕自己，下不了手。残留的理智还在提醒着自己。她必须杀了他。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