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们该走的走，屋里头就剩下些下人，老夫人身边的齐嬷嬷随老夫人去了，王嬷嬷还留了下来。
她面冷地看着容幽，“三小姐，咱们赶紧的吧，去院子里收拾两件衣裳，马车备好了就出府，免得晚走一步连累了三老爷。”
容幽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三老爷为什么会“不知怎的”被人打了，这屋里头的人心都亮堂着，无非在外招惹了有夫之妇，被人寻仇打的，生拉硬扯也要摆出这副嘴脸，倒让人觉得好笑。
王嬷嬷被她看得打突，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跟千年的老井一样，莫名让人觉得幽寒。
“王嬷嬷这是什么话，别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吗？何必将事情推到咱们三小姐身上！”水杏立刻呛声，满脸的愤慨。
“老夫人都发话了，轮得到你个野丫头插嘴！”王嬷嬷指桑骂槐道。
水杏还想说什么，就被檀玉一扯拉到了后面，被她狠狠一瞪，顿时没了声响，又将目光投向容幽，委委屈屈的，好似她为主子说话反受了责怪。
容幽神色不动，平静的仿佛刚才发生的事都与她无关。王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自然和章秋鸢打过交道，这八成像的脸，又死不来气的主儿，看了让人瘆的慌。
“得了，您也别摆什么三小姐的谱儿了，老奴着人去备马车。”王嬷嬷说完就趾高气扬地走了。
出了祥宁院回到如意苑，檀玉和碧玉都忙着收拾东西，容幽的贴身物品都不让院里其他丫头碰，桃玉和水杏只能伺候容幽喝茶。
“三小姐，您也太良善了，怎么能让奴才爬到您头上，奴婢知道您是不想同他们计较，可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水杏挤走桃玉，一边给容幽添茶一边絮叨。
容幽抚着茶杯边沿始终不作声，水杏说了半晌自觉无趣，咬咬唇道：“三小姐可是觉得奴婢话多……”
容幽将手里的杯盖一放，青瓷磕碰出的细小碎声让屋内渐渐安静下来，檀玉和碧玉都放轻了动作，桃玉则是盯着脚尖不敢抬头，水杏瞧着面色丝毫不变的人，竟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片刻背后就汗津津一片，这三小姐竟然比大夫人还可怕！
“既然知道话多就少言，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容幽随意看了她一眼，那冷若冰霜的眼神让水杏神经绷得更紧，正惴惴地想着是否惹怒了她，却听那道清婉的声音又道：“将院子里的人都叫到门口来。”
“是！”水杏喘了口大气连忙去了，将人召集起来又回到屋里，垂头时却仍忍不住瞧瞧打量了一下容幽，却见她风轻云淡地笑着，眉目间温婉和顺，她不禁怀疑方才那一刻的紧绷是她的错觉。
丫头们都站规矩了，容幽喝了口茶才道：“我要去昭国寺小住，这些日子，屋里头桃玉管着，院里水杏管着，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无事少出院子，不要惹是生非。”
“是！”众人齐应。
“三小姐！”站在前排的青衣小丫头突然跪下来，道：“奴婢想跟着您去昭国寺！”
众人惊诧回头，容幽神色微动，认出这个丫头是当日去平安苑找她的青竹，便笑道：“我是去静修，人多也不方便。”
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青竹一咬牙，磕头道：“奴婢只想伺候小姐！”
容幽示意檀玉去扶人，等她站起来才道：“你想伺候我，在侯府里也是一样。”
“三小姐是去静修，出入佛寺实在不必带这么多人。”檀玉拉着青竹笑，颇有安抚之意。
青竹动了动嘴，终是没有说什么，最后退到一旁。
“三小姐，都好了。”碧玉走过来道。
容幽颔首，抬头看到王嬷嬷进了院门，也不等她开口，便道：“走吧！”
王嬷嬷准备好的说辞全咽回了肚子里，看到丫头都立在一边，猜容幽刚训了话，便阴阳怪气地道：“三小姐训诫下人，怎的老奴一来就不说了，也好叫老奴听听，省得路上犯什么错。”
“无非是叫下人管紧嘴巴，免得祸从口出。”容幽放缓了口气，笑问王嬷嬷，“您说是不是？”
王嬷嬷一噎，怨愤地看了容幽一眼，心想等你嫁到长乐侯府后再来摆主子的威风吧！
看着容幽同王嬷嬷走了，院子里的人一松，紧跟着就笑起来，一个丫头讥笑青竹，“还表忠心呢，可惜马屁拍错了地方！”
“可不是，活像咱们都不如她勤快似的，非要跟到昭国寺去伺候！”另一人立马接话。
青竹脸色青白，咬咬牙转身去寻活，背后的嘲笑声却没断：
“三小姐不是说了，不管在府里还是在寺里都是伺候她，咱们惊醒着点，好等着三小姐回来，指不定咱们活做好了，三小姐还有赏呢！”
“不过，那也要三小姐回得来……”
哄笑声盖满了院子，拧着抹布的青竹却忽然一顿，心中随即安定下来。
另一头容幽坐上马车出了门，随行的还有几个粗使婆子，到底是府里的小姐，王嬷嬷也不敢太过，一路无话也就过去了，把人送到昭国寺又立即返回。
侯府里正为三老爷的事着急上火，大夫人被老夫人骂了一通才回到平安苑，王嬷嬷和刘嬷嬷通过气，刘嬷嬷便向大夫人复命。
“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事？”大夫人眉宇间带着疲倦，她撑着额头倒在榻上。
刘嬷嬷替她按头，边道：“三老爷素日的做派您是知道的，这糟心的事您也别放在心上。”
刘嬷嬷是看着大夫人长大的，也随着一起来了侯府，大夫人出身好，样样都是无可挑剔的，接着侯府的中馈也管得井井有条，可惜摊上了老夫人这么个有理也说不清的婆婆，怎么能不累心。
“你说那丫头怎么突然想起去昭国寺？”大夫人示意她不要再按了。
“三小姐是在碧霞庵长大的，不拜佛恐也不习惯，何况出了今日这事……去的几个婆子都是得力的，夫人放心吧。”刘嬷嬷劝慰道。
“圣旨约莫就这几天就该下来了，别节外生枝才好。”大夫人念了句就阖上了眼睛，刘嬷嬷见状替她拉上被子就退了出去。
*
昭国寺是国寺，平日里接待的大多是权贵，虽然香客众多，客舍倒还空了许多。小沙弥领容幽一行人安排好了住处便离开了。容幽便在檀玉和两个婆子的陪伴下去了大雄宝殿参拜。
容幽跪在佛前，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双眼，前世她死在佛前，今生她有幸重来，定然是佛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了却前生的遗憾。
在佛前跪了一炷香，再回客舍时已是傍晚，隆冬正盛，天边的积云怎么都化不开，才下过一场小雨，冷风夹杂几粒冷雨滴，吹在脸上像是冰刀子一样。
容幽拉紧了披风，走到院子前却看到五六个小沙弥提着水桶从旁边的石子路进出，那条路连着后面的福泽院，她随口问道：“后面可是要住进什么贵客？”
“奴婢去问问！”檀玉利索地去了，身边的两个婆子拦都没拦住，王婆子道：“三小姐，老夫人请您来昭国寺静修，还是不要冲撞了贵客的好。”
“嬷嬷何必紧张。”容幽莞尔，倒也没反对，抬脚就进了院子。
“快去把檀玉姑娘追回来。”王婆子推了推另一个婆子，她们来昭国寺就是要看住三小姐，别让她和外人接触，后面的院子是皇家女眷专用的院子，近日没听说哪宫娘娘要出来，却不想凑得这样巧。
容幽装作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回屋便开始抄写佛经。
不多时檀玉也回来了，不顾瞪眼的王婆子，径直道：“三小姐，原来是小公主要来昭国寺烧香呢，听说后面的福泽院只给皇亲国戚住，说起来和咱们院子就隔了两道门。”
今上只有两位公主，一位已经年方十六，自然称不得小，还有一位大约十岁，名为燕茗，是柔妃所出。柔妃出自翰林院学士世家，颇得今上宠爱，仅有的一个女儿也受尽恩宠，可惜母女同脉，燕茗公主同柔妃一样，身体不好，常年靠珍贵的药物养着。许是病里愁苦，燕茗公主小小年纪却爱往佛寺走。
明日就是腊月初三，前世燕茗公主就是这一天死的，她和长乐候世子的婚事作罢也是因为燕茗公主的死。
对燕茗公主，容幽谈不上多了解，但该知道她都知道，不过此时她还是要问一问：
“王嬷嬷可知道这位小公主是谁？”
“自然是宫里的贵人，宫里的贵人老奴哪里知道多少。”王婆子不冷不热地应了句，又怕容幽说出要去拜见的话，立刻紧张道：“三小姐还是老实待在院里的好，免得冲撞了贵人，侯府也不好交代！奴婢们贱命一条不值得可惜，要是折进了小姐，那可就有苦说不出了！”
话里话外都是叫她不要惹事，省得给侯府添麻烦，若真是撞着了小公主，死了也是白死。
檀玉和碧玉暗恼这帮奴才欺人太甚，容幽却笑起来，“嬷嬷说的是，想来小公主也不喜人打扰。”
碧玉剜了王婆子一眼，见容幽面色无异才继续磨墨，顿了顿又道：“小姐，刚才奴婢出去的时候瞧见院子后面好大一片竹林，又绿又好看，要不咱们去走走吧！”
容幽似有意动，王婆子立刻绷直了身体，劝阻的话就噎在喉咙里，就等着她开口好打回去，谁知容幽却只是望了望天色，唇角一勾：
“今日太晚了，明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