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刚一进屋,卉倾便从屏风后走出来。屋子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卉倾只穿了一件薄纱衣裙,那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
男子脱下身上的夜行衣,伸手在发线处轻揉了几下撕下来一张人皮面具。原本五官端正的面容此刻布满了大片大片的伤疤,那些伤疤蜿蜒盘踞了整整右半边脸,只留下左边隐隐透着俊逸的面容让人忍不住猜测:若是这张脸并没有被毁容那么这个男子该是怎样的英俊非凡?
卉倾早已经习惯了那面具下被烧伤毁容的脸,淡然的走到觞天放面前给他倒了一杯茶。“门主,今夜宫宴还顺利么?”
觞天放伸手勾住卉倾的细腰,稍一用力便将她带入怀中。她媚眼如丝的看着自己,眼里盈满情欲。可是,自从确认了那个女子就是冉冉之后,他便再也不想碰卉倾一下。
他腾出另一只手将她满是情欲的双眼蒙住,声音低沉发哑,“你相信爱情么?”
卉倾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娇笑道,“门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风趣高雅、跟我讨论爱情这种奢侈的东西?卉倾在遇见门主之前不过是流落风尘的烟花女子,爱情这个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笑话。若是门主与卉倾这样的关系也能叫爱情的话,那我就信。”
“呵!”觞天放移开遮在卉倾双眼上的大手,他温热的气息轻轻吐在她的脸上,惹得她眼中的情欲更盛几分、直有要扑上去将他吃干抹净的冲动。
当年家庭突遭变故,父亲被处斩、哥哥被发配边疆。府里的女人不论老少皆被充为官妓,在官窑的日子里她任人凌辱千百遍,一颗心早已将男女之爱看得极淡漠。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练就了一身媚骨、只一个眼神就能将男人的魂魄轻易勾去。他将她带走,许给了她安定的生活,也指派任务给她。她为了让他帮自己去边疆救出哥哥,她一丝不挂、夜夜侯在他的屋里。这样等候了几个月,他终于肯碰她、嘴里却是碎念着别人的名字。
好吧,她一个青楼女子,早就将一切看得很淡。她,不在乎他将自己当成别人;她,只要夜夜欢好的人只有他一个就够了。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得上是一种执拗,而这种执拗算不算得上是爱情。她不敢想、也不愿去妄断,就这样与他维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吧。
只是,从九宫山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自己了。原以为不用夜夜伺候这个浑身是伤疤的男人,自己会觉得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越发对她冷淡、不再索求于她,她却慌了神、不安得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可是这一切她都不能说给他听,她只能藏着、掖着,若是被他发现自己的心,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像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相处了。
卉倾勾住觞天放的脖子,轻轻吻过他脸上、他身上的伤疤。他绝对不让自己碰他的唇,她记得。她知道,因为他不爱她、嫌弃她所以才不愿与她拥吻。这样的自己,有资格说爱么?
屋内的炉火发出微弱的光芒,隐隐约约映出床榻上两个并排平躺的人。那男子上身不着寸缕着,下身盖着薄被,一双寒眸藏匿着千丝万缕的情绪;那女子将薄被扯到胸口处,抬眼看着身旁略有失神的男子,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门主,此次南疏派出的那个假皇帝是一名叫任霄的将军假扮的,据说此人深得孤易炴的信任、如今是朝中红人。”卉倾伸手撑住自己的脑袋,侧身注视着不发一语的觞天放,“我还打听到,这次南疏出使西瀛动机并不单纯。”
“这我早就料到了,你直接说便是。”觞天放闭上眼,脑子里满是冉冉的模样,那脖子上淡淡的吻痕让他的心一刻都不得好过,无论他如何发泄都无法安抚胸腔里越来越明显的疼痛感。
“南疏此次派出假皇帝,目的就是为了在西瀛境内制造出假皇帝遇刺受伤的骚动事件,以此为借口向西瀛光明正大的宣战。本打算在宫宴结束后就部署一切、实行计划,没想到皇上居然会当众认了欧阳馨梅、还将其赐婚南疏。欧阳馨梅突然变成了馨梅公主、还成了南疏联姻的皇妃,这让那个有勇却谋略不足的任霄将军慌了手脚、已经将假刺杀计划暂时延后、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远在南疏的孤易炴了。”
“哦?想不到孤易炴竟有如此计划。”觞天坐起身来,长发遮住他被灼伤的半边脸,余下的半边脸在黑发的衬托下徒增魅惑,“不过,他孤易炴应该没有机会这么快就得知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了。”
“门主你的意思是说……?”
看向地上那块颜色又深了些许的血玉,觞天放忍着腰间的疼痛道,“派人去拦住那送信的人,不准留一个活口;密切关注使臣行馆里的一举一动,凡是有鸟类飞出或者飞进行馆,一律不可放过。等南疏使臣在霄都待满十天、按礼该回国的时候,才可撤掉对行馆的监视。”
觞天放穿好衣服站起身来,一双嫩滑无骨的双手从后背将他的腰圈住,屋子里响起女子依依不舍的声音,“门主,我……我陪了那个任将军好些天才得到这些消息,你、你不给我些奖赏么?”
觞天放回过头去,淡然道,“你想要什么?这次是万两白银还是要我帮你救什么人?”
“我不要万两白银也不求你帮我救人,”卉倾披了件薄纱站在觞天放面前,脸上明明带着明媚的笑容心中却是酸苦得厉害,“我要你多留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就好。”
觞天放低头看着卉倾,眸子里闪过一抹邪魅的笑,“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应该明白,我的时间从来不在交易范围之内。”
交易?一直以来他当只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场交易。觞天放,你可知你虽没有用一刀一剑就将人心伤得极重、血流不止?
觞天放绕过卉倾径直走到门口,顿了顿身,又道,“明日逸王爷要回梧州了,你派些人一路跟着他们、定要护他们周全。若是他们之中有任何人受了一点伤,我决不轻饶!”
“是,门主。”
卉倾低着头,眼眶微热潮湿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那一行人里他在乎的只有一个,直接说就可以了,何必要这么小心翼翼?难道他真的以为他将所有人都瞒住了么?他骗得了所有人却独独骗不了她。
十日之期已满,南疏新皇和一干使臣再赖在西瀛不走已经不合适了。那一身明黄色长袍的男子一脸愁容的走出使臣行馆,身边是一个盛装打扮、仪态高贵大方的女子。
那男子根本不看身边的女子一眼,由贴身服侍的宫人扶着上了辇车;那女子对男子的冷淡不以为然,将手递给身旁的宫女也上了辇车与那一身龙袍的他并肩而坐。
任霄回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欧阳馨梅,心里五味杂陈。自从莫勇将军被皇上废去一只手臂、软禁在将军府以后,任霄就接任了莫勇的位置。
这次来西瀛,计划全部被打乱了。一来任霄并不敢在情况有变的条件下实施假意行刺的计划;二来,因为计划没有实施所以并没能够将罪状嫁祸到原本只是宫女的月冷身上。新皇继位后变得更加冷酷无情、嗜血绝然,真不知道回去该如何面对性格大变的皇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来到郊外的树林里。不知为何,这树林里满是杀气,惊得坐在辇车上的任霄僵直的身子、伸手握住身旁的长剑。
几名黑衣人从树枝上轻身跃下来,为首的是一名女子。那女子一双媚眼直勾勾的看着辇车上的男子,眼里的情愫让任霄看了只觉得五雷轰顶、一时失去了反应了的能力。
趁任霄失神之际,那女子跃身而起、手握一把短刀直直的刺入任霄的左胸,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看得辇车旁护驾的侍卫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
任霄伸手指着眼前一身黑衣的女子,胸口一闷竟吐出一口嫣红的血来。
欧阳馨梅扶住身旁的任霄,沉住气冲着发愣的侍卫怒吼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救驾啊!”
黑衣女子在欧阳馨梅的后颈击打了一下,欧阳馨梅便直直的朝后倒去,晕了。
“皇上,你可还记得我?”
任霄回过神来,伸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了几处穴道。他抬眼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眼中有讶然也有不易让人觉察的沉痛,“为……为什么?”
黑衣女子扯下蒙住面容的黑巾,眼底蓄上了一层湿热的雾气,“皇上,你休怪我对你无情无义,主子要我这么做我也是迫不得已。”
“谁……谁让你接近我的?”
“在西瀛,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胆识敢动南疏的国君?皇上,你真的不知道么?”卉倾低下头,伸手拭干脸上的眼泪,“皇上,若是有来世,小女子定当为您做牛做马、报答君心。如今,小女子唯一能为你做的只有一件事了。”
话才说完,卉倾便掏出几只飞镖朝正在与侍卫缠斗的黑衣人飞去,只听几声痛苦的闷哼,四五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其他的黑衣人反应过来,举着剑就要朝卉倾刺过来。卉倾敏捷的闪身避开,又掏出几只膘射倒了那些黑衣人。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任霄还来不及消化眼前的一幕,就看见卉倾拨出缠在小腿上的短刀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不!”
任霄抱住虚软的卉倾,看着她胸口被鲜血染湿了一大片,他的眼角忍不住有些温湿。“你为何这样傻?我不是真的……”
“快走、走,皇上你快走,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卉倾挣开任霄的怀抱,爬下辇车、躺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她的胸腔的起伏便变得十分微弱。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车轴的声音,树林里躺着的几个黑衣人才迅速爬起身来朝着地上躺着的女子奔去。
“咳咳咳!”
卉倾坐起身来、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她将胸口处的短刀拔出来仍在地上,看向南疏使臣的车队消失的方向,鬓角的黑发随风翻飞。
“我们回去向门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