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后,我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话说我这甫一觉出不对劲后,还真觉得事事反常。
就比如说刚刚小雀落到男人的肩膀上时,他没有转头,也没有抬手抚摸它,这件事情就很反常。
这只鸟,他明明一向是以小心翼翼几乎是供养着的方式对待它的,哪曾有过一次将它忽视的如此彻底过。
他大概一直注视着我,可能我转来转去不定的视线让他感到了不安,虽然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不安。
“你想起了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明显绷着,好像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我打量他的神色,皱起眉头:“你好像很紧张?”
他没搭腔,我又接着说:“失忆七年了,假设我终于想起了什么,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还是,”我的话音一转,一字一句道:“还是你早就知道我应该想起来什么,只不过你现在才想起来要告诉我?”
这句话拗口,不过我知道他很明白我的意思。
他慢慢闭上眼睛,脸色终于不再如进来时那般好看,红润变为苍白,甚而后来有了一丝灰暗。
我一直在望着他,简直不可思议,“你瞒了我七年?你想干什么?!”
这深山里日子孤寂而冷淡,他生生伴了我七年,却不告诉我真相。
我被这个惊天霹雳震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但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又救了我,让我现在对他破口大骂,我还说不出口。
我慢慢直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我失忆七年,刚开始我怎么问你都不能得到任何信息。现在我终于自己想了起来,我却突然感觉这些年来反复回忆的痛苦都很没有意思。因为你明明知道什么,你不说是因为不能说。”
我歇口气,顿了顿道:“可恨你在七年前就应该这样告诉我,你应该跟我说你别想了,就好好的过着这种吃吃睡睡的日子吧,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话说。
“真是荒谬,”我想哭又想笑,“若不是今日落水的刺激,你还想让我再过几年这样的生活?”
“你的失忆与别人不同,只能靠自己慢慢的想起来,落水的刺激太过强烈,你很可能承受不住。”
“你知道我失忆的原因?”我的声音突然放的很轻,生怕会击碎什么。
他恢复了镇定,“我知道,是我带你来到这里,你需要绝对安静的地方。”
原来他的本意是让我与世隔绝,自力更生。我仿佛瞬间戳破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死死盯住他的脸,两只手互相捏着,一点一点用力。
“那我问你,你说我是孤儿,是真的么?”
“不是。”
我愣了很长时间,然后情绪激动的从床上蹦下去,头顶却“嘭通”一声极重的撞上床栏,霎时眼泪就飚了出来。
我冲到他面前:“我父母在哪?!”
他不答话,整个人雕塑般沉寂。
“我父母在哪?!”我满脸泪水,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的一句话。
“你告诉我你想起了什么。”
我后退一步,一瞬间极想冲他那张面瘫的脸来上一拳。
七年来我所有的认知全部颠覆,他跟我说的捡到我的事情,我父母的事情,他的身份,我的身份,这一切都要推翻从来,因为它们都是假的。
“你想知道我想起了什么?”我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面部僵硬的咧开嘴,声音沙哑,“我想起了一个男人,我们好像挺熟的,跟他在一起我还很开心。”
“他很年轻,很好看。”我又补充道。
“只有这些?”他说。
“我就只想起了这些。”我木然的看着他,“这些东西对你有价值么?”
我感觉他好像极轻的松了一口气。
就在那一刻,我胸口突然很闷,脑壳也开始疼痛,而且越来越疼,我实在忍不住,弯下腰,双手抱住头呻吟一声。
“刺激还是太强了。”他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面容扭曲的挣扎:“你给我说!”
一声叹息,有什么东西碰到我的头顶,疼痛感几乎是立刻消失。温软的羽毛贴近我的脸颊,小雀在我耳边叽叽叫着,我已经能直起身子。
“你想去见那个人么?”他在一边扶了一把。
我早已被一系列的秘密震惊到麻木,让他轻易治好了头痛也只是瞪着眼睛看向他,“你是什么东西?妖怪?”
他无言的垂眸,没有解释,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你去找他吧,找到他,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要我父母。”我冷冷甩开他的手。
他看着我,道:“你不想要记忆了?”
我简直不可思议他说出这样的话。“我是有心的。”
“我虽然失忆了,可我没有失心,但凡有心的人此时都会要回家,你不懂么?!”
他不反驳也不答话,静静的走到门前,回头问我道:“你可知道结界?”
而后他扬起双手,十指间仿佛下起了小雪,簌簌洋洋的落满一片空间,如迎风的门帘柔软起伏,将出路挡得严实,渐渐变为透明。
我反而一下子冷静下来,“你行。”又道:“我听你的话,然后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他却只道:“你去找他,我会把余下的记忆还给你。”
我的愤怒郁结在心头发泄不出来,可是我又不至于扯着他的衣领威胁他,最后凝聚成一个铁球的愤恨却只能再重重的砸回心里。
“那我这些年就算是白白废掉了?!”
他沉默片刻,似乎是斟酌几番后的一句话,“这些年的失忆是有好处的,你以后会知道。”
我嗤笑一声,没想过失忆还有好处的说法。不理他的话,慢慢走过去,仰脸逼视:“我要时间,你把七年的时间还给我!”
“你不是普通的人,我信你有这个能力,我听你的话,你也要补偿我才算公平!”
“你要七年的时间?”
他垂眸,神色是我看不懂的复杂,隔了很长时间,才说,“我现在答应你,可是等你见了他之后,你绝不会再这样要求。”
而后走近几步,抬手虚抚在我的额间,低眼望着我:“会很痛,你坚持住。”
小雀扑扇着翅膀飞起来,我竟然看出了那双圆眼睛里人性化的欣喜。
他的手碰触到我额头的霎那间,疼痛不可抑止的冲上头顶,头脑中顿时一片短暂的空白,我软软的栽倒在地上。
从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痛苦的回忆,也从来不曾知道,记忆回来过后的清醒阶段会是如此难熬。好像是赤脚在冰面与烈火中跳舞,不停的交换和重复。
可是也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这般的感受:那些一直潜伏在记忆最深处的影像声音纷至沓来,让我从身到心重演了一遍那年的故事,身临其境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