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眼睛逐渐适应了房间的光线后,我缓缓的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雅致清新的屋子:一张棕色的鸾凤刺绣银边软榻横在房间正南面,上面挂着水墨青山烟霞影。一张棕色的几案横在房屋中间,几案上压着几张宣纸,用的是墨鱼镇纸石压着,西面是一排檀木立橱,唯有窗边放着一盆盛开的水仙给房间增添丝丝柔美之气。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我低头寻找我的宫履鞋,一阵眩晕感立即传来。“媚儿妹妹,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一双纤纤玉手及时扶住我,将我扶躺在榻上。我抬眼一看,居然是长孙涟漪!她怎么会在这里?我疑惑的望着她。
长孙涟漪微微一笑,她的笑总让人有种舒心放松的感觉,那么淡然而温馨。她拉起缎被给我轻柔地盖上,缓缓的说道:“媚儿妹妹昨日在大殿上晕倒,父皇夜间要宴请突厥王和公主,因此将你送到秦王府,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生照顾你。父皇很疼媚儿妹妹,就怕宫里人照顾不周。”
“谢谢姐姐,妹妹给你添麻烦了。”我也微笑着回望着她,接着说道:“妹妹回齐王府静养就可,不然王爷该着急了。”
她脸色微微一变,收住笑容询问我道:“难道妹妹你不知晓?四弟已经离开长安了。”
我惊讶的问道:“什么时候?为什么离开?”
长孙涟漪看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犹豫一下才说道:“昨日午时四弟挂帅离开,近日山西屡次遭到刘武周叛军的袭击,各个郡县连连失守,刘军逐渐逼进晋阳,而晋阳一直是四弟的防御区域。因此,父皇派他镇守晋阳城,只恐怕这次……去的时间很长。”
难怪这几日李元吉都是匆匆忙忙的样子,如果是昨日午时离开,那正好是建成牵着我去武德殿的时候。我的心闪出一丝慌乱,才想起昨天挡在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的李元吉,的确是身穿戎装头戴铠甲。当时自己一直想着李建成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我竟然有点丝丝的自责。
长孙涟漪看着我没有出声并有些着急的神情,就安慰我道:“妹妹不必担心,四弟也是带兵无数、征战多年的将军,此行一定能解山西之危。你安心养好身子就行,御医给你开了方子,嘱咐至少必须卧床七天。姐姐已经告知齐王府的总管妹妹暂时留宿秦王府,你放心吧。”
真是个体贴细微、顾全周到的女子,我向她抱一感激的微笑。她靠着我的身体慢慢的坐在榻边,低头犹豫一会才抬头问道:“妹妹,别介意姐姐多事,敢问妹妹的脸是不是四弟……?”
她停顿着看着我,我望着眼前这个脸如满月般光洁而柔和的女子,她的眼里充满的是真诚的关怀。我不争气的眼泪如线般滴落下来,不为疼痛、不为悲伤,只是因为这几天来,只有这双眼睛让我感受到如家般的温暖。
长孙涟漪叹口气说道:“妹妹别把此事放在心上,你和四弟是新婚夫妻,自然有些别扭的地方。其实,四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只是这几年来,是我们亏欠了他。”
我稍微平复一下悲伤的心情惊奇的问道:“姐姐,此话怎讲?”
长孙涟漪抬起头,目光注视着远方,缓缓的说:“我一直都深深的记得在太原的时候,姐姐我父母双亡一直借住在舅舅高士廉府中。舅舅的府邸和李府相隔不远,四弟经常跑来找我,涟漪姐姐叫个不停,四弟和王爷的感情一直很好。可是自从我嫁给王爷后,四弟再也没有踏进秦王府一步,见了我也远远的避开。可能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突然很好奇,那天李元吉在大殿遇见长孙涟漪的态度的确很奇怪。
“我想可能是那场大火,我和王爷的新婚之夜,李府突然间漫天大火,四弟的乳娘为救四弟在那夜大火中丧身,于是自从那夜之后,四弟就像变一个人似的,个中原因几年来一直深深的困扰着我,也许是因为乳娘的往生。”长孙涟漪无奈的摇摇头。
“那知道起火的缘故吗?”我忍不住追问。
“没有什么缘故!”一个冷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们吃惊的转头一看,秦王李世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入房间,一袭黑色的长袍、冷如冰霜的俊脸彷佛让房间的空气瞬间凝结。长孙涟漪微笑着站起来,问道:“王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朝。”
“刚刚送突厥王和公主出城门,父皇倦了,臣子们就散了。”他冷冷的回答道。
青鸾公主回去了?我心下一惊,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询问她呢?我掀开缎被急忙下榻,刚一着地,脚踝处一阵剧烈的疼痛使我瞬间跌倒在地。
“媚儿妹妹,你这是做什么?”长孙涟漪着急的伸手扶我。
我未及起身而是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急促的说:“我要见青鸾公主,我要见她,不然就来不及了。”长孙涟漪使劲扶我起来,抬眼望着李世民。
他紧紧的盯着我片刻,才走过来大手一挥,稳稳的将我横抱在怀中,走到门口大声吩咐道:“备马车!”
我被他横放在马车的软垫之上,他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注视我。我假装闭上眼睛,因为那双眼神总是给我一种无地容身的感觉,我只能闭上眼睛感觉马车在飞奔,飞奔出太极门、朝阳门、朱雀门、出了长安城、沿着长安古道一直向前……马车稳稳的停在突厥使团队伍的正前面,我听见马车外一阵厉喝声:“干什么的?”
李世民依然将我横抱着从马车中走出来,一排明晃晃的刀齐齐对着我们,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的抱着我走向青鸾公主的马车。
青鸾早已掀起车帘惊诧的看着我们,我挣脱李世民的怀抱努力下地站立着,用手拉着她的车门,急急的问道:“公主,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跳那支舞?”
她还是茫然的看着我,我心里万分着急说道:“就是你昨天在大殿上跳的那支舞,求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跳?”
“这——”她迟疑的向后望了望,后面是处罗可汗的銮驾。她犹豫片刻才说道:“是一个人教我跳的。”
“她是谁?她在哪里?”我心下惊喜,一把抓住青鸾的手。
“她是我父王以前的一个妃子——丽妃。不过,前段时间,她死了……”青鸾断断续续的说道。
死了?我一下子怔住了?一个会跳《情殇》的女子死了?这样的答案让我的心一下子如掏空一般。我呆呆的站立在原地,望着突厥使团的队伍越走越远。我自嘲的笑笑自己,不过是一支舞,我还期望着什么?期望着妈妈?还是期望着其他?
风卷着几片飘零的落叶在我脚边打了几个转,我好像孤零零的站在这条条深不见尽头的长安道上,无去无从。我任由李世民将我抱上马车,他没有将我放下。他将我横放坐在他的膝盖上,双手捧着我的脸转到正面面对着他,他轻轻的用拇指划去我眼角的眼泪,轻柔的抚摸我红肿的双颊,他就这样一直看着我的眼睛。
我仍然能感受到双颊丝丝的疼痛感,我也回望着他,此时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悲伤、喜悦、阴沉……任何表情都没有。只有那双眼睛彷佛没有了以前的凛冽。
我突然间觉得自己非常的无力和无助,我歪着头轻轻的靠上了他的肩膀。人,在无助的时候,有一个有力的肩膀依靠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