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时他与觉叔一同离开，纵然能走出这座硕大山谷，出不了官道，就会被张定通等人追上。自己孤身犯险，以一己之力拖住敌人，给觉叔充足时间返回北燕。
即使张定通等人杀得了燕闲，知晓他们阴谋的觉叔也会上报朝廷。为了区区一个燕闲，面临抄家灭门的命运，那是万万不值的。
“明王殿下，求您网开一命。下官该死，不应财迷心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张定通大力抽打自己的脸，不迭磕头。身边一众手下，也忙扔剑下跪认错。
“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知错了，饶了我们吧。”
他们态度是那么忏悔，那么恭谨。丝毫没有要以下犯上的意思，好似一群忠诚的狗，在对主人摇头摆尾。
燕闲沉声道：“把林渠他们安葬了。”
众人登时就近挖坑，埋那些残缺尸首。
亭空看一人从附近搬回的一具尸首，赫然是先前带她出山的男人，登时多嘴加了一句：“另外挖个坑，不要把忠者跟那些叛徒埋在一起。”
见燕闲沉目点头，众人忙照做。
明明是忠诚善骨，死了也不能落叶归根。实在是悲哀。忙活了一刻多钟，张定通等人又跪回原地。
燕闲清眸微眯，静望他们，既无扶起的意思，也不曾说话。轻吐口气，转身向出山方向走去。
“殿下，求您网开一面，下臣一家老小还指望我过活。”
“王爷，草民知道错了…”
一道接一道的认错声，伴随齐唰唰的磕头声，回荡在空旷的竹林中。
燕闲终于还是走了，头也不回。亭空跟在他身后，两人各怀心事静走不语。出竹林，燕闲并没有向通往山外官道的溪河荆棘丛走去，而是反方向上山。
“咳…”刚上一处斜坡，燕闲脸色骤然苍白，长指捂嘴，轻咳起来。
亭空见他不走，也立即顿步。
燕闲还在咳，过了会儿，放下手，手套已鲜血一片，嘴边一丝血液慢溢，红得骇人。
亭空大惊：“你受伤了？”
“刀子割了一下，不碍事。”燕闲笑点头，刚说一句，一口鲜血从嘴中流出，忍不住又咳嗽。
亭空忧望着他，刚才还对他不理张定通等人的忏悔哀求不解。如今才明白他这么做是情非得以。再在那里多待一刻，受伤的事肯定瞒不住。这人怎么那么坚忍，受伤已久还状似平常，在张定通那帮人面前谈笑风生多时。时间居然拿捏得那么稳，上了山伤态才显露出。
“你要不要紧？我这里有止血的外伤药，你吃一颗吧。”亭空掏出衣内的小青瓶，倒出一颗橙色药丸，递给燕闲。
燕闲一愕，下意识缩手。
亭空顿感尴尬。眼波流转，明了的取出绢帕包住药丸，小心伸向前。
燕闲看她一眼，又瞧向那颗药丸，秀长眉头扬了扬，终于接过。
“多谢。”男子浅笑，语含一抹温意。
亭空看他服下药丸而止住咳血，心下一舒，笑道：“这药对外伤真的很有效的，你若是再咳血，不妨服上一颗。”将整瓶药递向他。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轻伤，不碍事的。”燕闲微讶，青竹般雅容回绝着。但接触到少女薄恼的眼神，还是收入衣中。
“我们这是要去山顶吗？”
“嗯。”燕闲点头，想了想，又道：“我怕他们会临时反悔，追杀我们。所以先找处安全隐蔽的地方过上一晚，明早再做打算。”
燕闲脸色苍白，但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临危不乱的气势。
四周出奇的静，天灰蒙蒙一片，视线有些模糊。
燕闲不疾不缓与亭空并肩走，温声道：“连累孔姑娘了，真是过意不去。”
“没关系。”亭空摇头一笑，“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王爷救助我两次，何况这次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低头见地上两人脚印，眉头登时紧皱。骤地，似有水滴落在亭空手掌。抬头一视，清凉的雨水打在身上，有渐大趋势。
亭空顿舒眉心，开心一笑：“下雨了。”
这雨下得真及时，雨水刚好冲刷地上脚印。就算张定通等人狗急跳墙，掉头找他们，也无迹可寻了。
雨水倏然变大，雷电声震耳欲聋，亭空视野渐渐模糊。转念一想，又有些困惑，燕闲不似粗心大意的人，怎会犯如此低下错误？自己留下脚印给人追踪都不知。
听不到燕闲回答，亭空转头一瞧，呼吸霎时一凝，恐慌浮上眼底。
燕闲脸色潮红，聋拉脑袋，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眼已睁不开，清瘦身子摇摇欲坠。
他的伤势明显比看起来严重得多，却还在她面前硬撑。
燕闲已全身湿透，不及早脱下衣服肯定令伤势加重。衣服必然已溢满身上渗出的毒汗。附近又没有可防御不碰到他身体的东西。
亭空慌措急叫：“燕闲，你怎么样？”
燕闲费力掀开眼帘，唇角半启，想说什么，却无力的软如泥鳅。
亭空伸出手，刚要扶住。想了想，却又皱眉犹豫，只能任由燕闲缓缓往地上倒去。
茫然无助涌上心头，父母敦敦教导的和蔼面容从亭空脑中划过。
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看见双亲冰冷残缺的身躯，躺在泥泞的废墟中。那种恐惧、悲戚、迷惘、凄惶的无助心情，她此生都不想再经历。
眼前的男人，只需自己动下手，就能救起。可是，他身上的毒……
不！不能见死不救！不能忘恩负义！
她紧咬下唇，深吸口气，不再迟疑地弯腰，扶起地上的昏迷男子。
雨水遍布的地面滑腻多坑，亭空略显吃力的背起燕闲，踩着泥泞弯曲的路，一步一个脚印向山顶走去。
葱山说大不大，却也不小。
以前闲暇，亭空都会和陈晋含、李浅、田大舟、丘并儿来这儿踏青赏花，放松下心情。有次因丘并儿执意登山顶看夕阳，赶不及下山，他们只得于山顶留宿一晚。为避免蚊虫叮咬野兽偷袭，五人索性挖山洞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