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上船他才知,却有另两人要同行。
楚家他是不曾在都中听闻,但北静王世子却是无人不知的,贾琏打听了才知楚家同林家是世交的关系,而水溶曾出入林府多次。他心中疑惑,从不见那如海同都中官员往来,却不知何时同那北静王熟了的,便是这北静王世子也在他府上做客。
水溶楚砚上船头一事,便是命人记下礼物数量,并一并妥当的收拾好了,如此一来贾琏那点子心事,却是再也做不得的了,便是楚砚等不曾那么做,他恐也不好再做什么亏心事,且不说他是非小心谨慎,到底连那贾府一年也从不见北静王上门一回,他贾琏也不是一无所知,那贾府里再怎么富贵,也比不上人家几代辅国的异姓王爷。
如此一来,他这原本掌事的却成了奴才一般,因男女自要分着住,他倒时不时的去上水溶的房间来,殷勤问些表面事,水溶不耐与他相处,便去了楚砚处,两人倒打谱下棋,也省得贾琏聒噪。
今次再去都中,黛玉仍是带着雨燕雪雁同王嬷嬷,启船前夜,几人商量着把如海给的十万两银票收进了书册中,又放入书套中一本本排好,首饰盒子里依旧是来时的那些东西,贾琏所赠那套,也放在林府未曾带出。
此次虽依旧心酸不舍,但到底有楚砚水溶等相陪,雪雁一边给黛玉梳着头发,一边道:“今日姑娘选个什么簪子好,可不能选个太素净的,自然更不能选个太显眼的,我看着那蹁跹双连倒是极好的,姑娘瞧着呢?”
黛玉失笑道:“哪里用的着在这东西上下功夫,我瞧着那香木簪子倒是可以了。”
一说出来,面上却带了一份羞涩同不自在,那香木是水溶在扬州偶得了材料,自己想了样子做得了送了黛玉的,那簪子原是千年古乌木取芯所得,纹理自然,鸦色似发,乌木原就散着植物温香,被雕琢之后,不见消减,反而更加怡人。
簪子上刻着一串果实同两枚叶子,却是拿了石榴石同天青石啄了,又在下头绕上了极细的银丝固定。
那样子正是水溶亲手所刻,比那稀奇的相思骰子在黛玉看来还要贵重。
雪雁看到自家姑娘的不自在,心里偷偷笑了,那日她们在外间,只道水溶送来了东西,给了黛玉时黛玉便是一声低呼,水溶便道:“我少时倒有过些时日拿着刀刻东西,也白得了一个技艺,长久的也不用了,现在一动果真有些不利索,如今拿到了它,也不知怎的脑子里便出了这样的东西,便想着刻下来送了你。”
待水溶走后,黛玉却看着那盒子,眼神也是沉沉的,叫她和雨燕好奇了老半天,隔天给黛玉梳头时才终于见了,心中自然不得不佩服水溶用心之深。
雪雁想到这些,越发的忍不住,黛玉从镜中看她,就是强忍着笑容的滑稽样子,更是面上飘红,啐了她一口道:“你个小蹄子,还不好好的梳头,整天只会七想八想的。”
雪雁道:“姑娘可别与我置气,我只想着同那府里的宝二爷相比,世子真是不知好了多少呢。”
黛玉道:“偏又关他什么事。”
雨燕正从房间外进来道:“可别再打趣姑娘了,外头世子问姑娘安,说是要让姑娘看晨景呢。”
雪雁忙把黛玉的头发梳好,到底还是选了那乌木簪子,又选了件青绿色的衣服,黛玉气质本就适合这样飘逸的颜色,这样一看,却真是翩若轻云出岫。
那水溶正在外头看那旭日映照在水面上,便见黛玉掀帘走出,清清淡淡却是一身好颜色,面上也是浅浅笑意,不禁心中念起了那诗经中几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黛玉只走近几步便停下,那船虽行的稳当,但到底有些摇晃,水溶也上前一步,看着黛玉道:“姑娘昨夜睡的可好?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黛玉道:“真是劳烦世子挂心,黛玉一切都好。”
水溶道:“姑娘若不嫌弃,便叫我衍之便好,衍之是我的字,听着世子世子的,倒觉着姑娘也与我太生疏。”
黛玉垂首,过了会方才点点头。
水溶声音越发温柔道:“我虚长姑娘几岁,也不知唤一声妹妹算不算妥当的。”虽他心里更想唤的却是旁的名字,但到底现在总也不妥。
黛玉只道:“你唤便唤,同我说什么。却好像我小气不让你叫似的。”
水溶看她这样使小性儿,倒觉得她却难得的可爱,素日里心高气傲,才智过人不过是一面罢了,如今看多了她另一面,觉着倒更加怜惜爱护了。
一面想着,一面却指着那突起的山峦道:“也不知妹妹可否听说过,我们现在走的这条水路,因有着蜿蜒河岸,一折一回,仿若那流觞曲水一般,便被人称作流觞道,河岸两旁山里,若视野清晰,可见那白色猿猴掠于林间,更有些陡峭山势,越过船去,便可见栩栩如生的样貌。”
黛玉听得,便往那岸上看去,先不过是石子横布,再后是野生凤尾竹团团相抱,主后便是青山,因着山石构成,有些岩壁脱落,却看着好似刀切一般整齐。
黛玉看着便道:“上回我却没看到这些奇景,倒让我想起了那西宁王府里的曲水楼台。”
水溶何尝没有想到,见黛玉也不曾忘却,心里更是开心,只笑道:“妹妹上回走的是最寻常的大道,也是最快到了都中的,这趟倒不着急,且天气晴好,不潮不晒,便同船家择定一条稍折的路罢了。”
黛玉叹道:“不过稍折了一折,便可看得这般风景,倒也真是值得了。”
水溶一听,心里更是高兴,本就路上不想让她寂寞伤心,现她对这风景如此满意,倒也是好事一桩。
楚砚原是一直在应付那贾琏,着实不堪其扰,想着怎么这个家伙这么多话。他是个吃得苦也吃过苦的人,看贾琏皮薄脸嫩,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又有着脂粉堆里的老练风气,如何能好好谈上两句,说来说去不过敷衍之词罢了,最后真是忍不得了,便说着要去外头吹吹风,便扔下贾琏也到了外间,黛玉水溶原就站在不远处,见着水溶脸上那抹温柔笑意同眼中的灼灼深情,他倒是觉着自己也太倒霉了些,整日的翩翩要陪那个贾琏没事找事一般的说话,反观水溶,实在不行,也能拿出个北静王世子的名头来让人退避三舍,他倒好,楚时珩还说要他遇事低调,也不可多惹麻烦,真真是无奈至极,便也不管两人之间温馨亲昵的气氛,便上前道:“溶兄,妹妹,你们正在这看风景?”
水溶因他打扰,心里自然一头恼意,又不得发,只等瞪着他一会罢了,偏楚砚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只大大咧咧站到黛玉身旁。
黛玉道:“好久也没见楚哥哥出来,我还当你要整日的在那船里睡大觉呢。”
楚砚苦笑道:“我若是有那份子睡大觉的心思就好了,偏有个聒噪的整日里的烦我,真是耳朵都困倦死了。”
黛玉如何不知他所说的便是贾琏,只那扇掩唇笑了,“如此,只怕你到了都中之前都是不得闲的。”
楚砚眨眨眼呢,狡黠道:“谁说不是呢,只不似旁人,便也没生成个世子,不然脸一板,真要看看哪个敢惹我。”
水溶不咸不淡驳他道:“这话面上看着倒是奉承我了,可仔细听着也不像个奉承的意思,我瞧着你不是世子便罢了,若是个世子,只怕脸一板,别人也只当你又要吃酒呢。”
楚砚一听便头痛的想,当真这个世子惹不得,才说了一句就要被他这样添堵,真真是没意思。
你道是什么事,却是一日楚时珩又要邀请那如海吃酒,如海早被他连的功夫到家,不一会儿便全身而退,楚砚在旁看了,只觉着好笑,偏楚时珩一看老子不顺心,自然也不能教儿子省心,便道你个小崽子,还笑呢,今日这酒都温了,如何能浪费得,去叫世子吃酒去,吃不完仔细我罚你。
楚砚没法子了,只得叫水溶一起来喝,他平日里不常饮酒,看着那一壶酒倒是犯难,水溶只道原是你不会喝呢,谁知楚砚脸一板道哪个说的,就一个人干了一壶,好几日也没缓过来。
偏如今又在黛玉面前提了,真叫他面上无光,只好道:“罢了罢了,便是给我王爷我也坐不得。”
一面船行至窄处,却是一个极大的转弯,山石突起一方峭壁,上头有水淋出的溶洞,黛玉从未看过这般景致,仰头仔细看了,却忽而道:“那儿却长着一片山花,竟还是靛蓝色的。”
余下两人便都抬头看去,果是那石缝里头,生出了极其少见的花朵,整整爬满了整个空洞,好似女子被插满了绢花的发髻一般,更有长长垂落在山石之上,赭石灰色间,这一片明艳的山花,真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