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幽暗的颜色,狂风大作,木门被撞开时伤到了合叶处,不停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但那些声音慢慢离沐红妆越来越远,冷冽的风刃划过沐红妆的脸颊留下一道白印,她低俯下身子,尽量减少风对夜煞的阻力。
夜煞的速度一直很快,但是这短短的片刻却被无限延长似的,他猛然停在另一扇木门之前,沐红妆跳了下来,推门进屋,没有任何耽搁。
屋子里很冷清,在夜煞挤进来之后,整个屋子只有她和夜煞,白虎和金,还有沉睡的狐狸,好像白天时候大半个兽族的聚会都是做梦似的,沐红妆猜到那些人应该都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而白天,恐怕是这些天来唯一的一次欢笑。
“啾。”见沐红妆到来,金没有撒欢的闹腾,只是蹦起来在她的手腕上蹭了蹭,沐红妆无力的笑了笑,便被白虎的样子吸引了,没有考虑为什么会把两个病人放在一起。
“夜煞。”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沐红妆看着面前昏睡的男子,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指尖贴近白虎的手腕,一抹白色光芒顺着脉搏而去。“他这个样子多久了。”
“如果是说身体虚弱,已经有半年左右了。”夜煞担忧的蹲坐在一旁,硕大的身体挡住了门外狂风大作的声音。“但是若说昏倒,只有一旬时间。”
“夜煞,下结界。”听见沐红妆的吩咐,夜煞站起来,在屋子了走了一圈,眼睛里流转着奇异的幽绿,瞬间,整座屋子被白色雾气笼罩。
沐红妆不再迟疑,将白虎扶起来便盘膝坐在他背后,双手平放,拉扯出一抹奶白色的亮点,慢慢放置在白虎的后心,一时间,两个人的身上都散发出一层白色的光。
经脉断裂,血脉几近剥离,灵魂气息不稳定,过度使用自身力量,不知道是谁,竟然想要抹杀白虎的身份,幸好还有一口气护住心脉,否则就算是沐红妆,也不敢保证能把白虎从生死门前拉回来。
经脉和自身力量的过度使用,似乎是旧伤一直没有缓过来,血脉的问题是新伤,下手的人没有半分犹豫,但是因为熟练度导致不成功,而且灵魂受到了别的灵魂的影响,怪不得之前沐红妆总是觉得白虎本质变了。
但是白虎的伤比狐狸的轻很多,虽然相当麻烦,但这对于沐红妆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心脉被好好地保护着,至少没有生命危险,结果可能不能再运用力量,或者白虎一族的血脉被剔除,最坏也不过是变傻或者变成了另一个人。
只是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夜煞看着沐红妆和白虎的额头都变得汗津津,心下焦躁不堪,却又急不得,只能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不住的走动,金站在一旁,眼睛里是不住的担忧,就在这个时候,结界突然被大力碰撞。
夜煞猛地跳了起来,惊得金刚要尖叫,却想起沐红妆需要安静,两个兽扭头一看,结界外是癸珞,只不过现在那一身白毛被鲜血染红,她大睁着眼睛,拼命地敲门想要进去。
“出事了吗?”夜煞心下一惊,转身出了结界,也在这一瞬间,天上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将夜煞浇了个湿透,他听见珞珞在扯着嗓子尖叫。“他们来了!”
“什么?”夜煞的声音被淹没在隆隆雷声之中,那双乌黑的眼睛闪烁过决绝的神色之后,在这黑暗之中,竟开始转变为幽绿,他回头看着结界中沐红妆和白虎的背影,看着依旧沉睡不醒的狐狸,转身跟着珞珞冲进了雨幕。
一声莺啼划破天际,突如其来的狼嗥一声高过一声,完全是气势上的镇压,全部兽族都集中在森林边缘,夜煞走过来的时候,大家纷纷让开一条路,狼族向他们的王低下头。
夜煞面前是数不清的黑衣人,手持寒锋杀气凛凛,夜煞背后,兽族都安静的看着不速之客,一只老虎摇晃着站起身来,却又体力不支的摔倒下去,发出哐当一声。
趁着一时间的分神,夜煞突然冲上前去按倒为首的黑衣人,利齿瞬间咬合,在黑衣人使用灵力反抗之前,结果了他的性命,鲜血淋漓四溅,他仰头冲天高声嗥叫,这一声好像是某一种开战的讯号,因为夜煞到来勉强停战的双方在一刹那交接在了一起。
夜,是狼的天下。
杀戮,正式开始。
夜煞的作为似乎为兽族提了个醒,本就不善于使用灵力的大家开始聚成堆牵制对方,趁着对方不及使用灵力之际凭借自身超越人族的速度,准确咬住对方的咽喉,没有人同情,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就连柔弱的一只鸟,也会飞身啄瞎敌人的眼睛。
几只狼牵制住一个黑衣人,他们撕扯着黑衣人的四肢,一直虎视眈眈的虎王猛扑上来,将那人的脑袋咬碎,一只鸟儿叼起碎裂的头骨,冲着混战中的另一名黑衣人扔了下去,在不查之下,黑衣人被砸昏,很快被血盆大口吞没。
厮杀依然是那么安静,只听见寒锋相撞,和皮肉分离的声音,或许是雷雨的声音把一切罪孽都掩盖住了,黑暗降临,好像是凶犯的帮凶,谁的手臂被撕扯下来,谁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又是谁的一颗心被明明白白的暴露在天地之下。
不知道。
看不清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分不清手上沾染了谁的血,脚下踩着的又是谁尸骨未寒呢?
杀。
只有杀。
天际泛起一抹白色的时候,沐红妆终于醒过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收回了双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看着眼前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的人,沐红妆终于笑了,她伸手扶着白虎躺下,转身时被金用力的抱住。
金扑住沐红妆的脸,爪子慌乱的在她的肩膀上落下几道白印,沐红妆无奈的把他拽下来捧在手里,那小鸡敛起翅膀站在女孩小小的手掌上,嘴里不住的叫唤着什么。
一夜未归的夜煞,满身鲜血的珞珞,狂风大作的雷雨。金尽自己所能的想要沐红妆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听见金的讲述,沐红妆皱起眉头,起身向着屋外走去,指尖碰触在屋门上,那结实无比的结界,晕开一圈圈波澜,然后就那么消失了。
结界消失的一刻,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仿若是已经浸染到了土地之中,没有停下的雨点淅淅沥沥的打在沐红妆的脸颊上,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一手将抱着的金扔进屋子,一手掐起法决,为屋子再一次设下结界。
金拼命地想要逃脱出来,然而只是一次又一次撞在结界上,他的声音无法传达到沐红妆耳朵里,只能看她只身一人走向了森林深处。
沐红妆沿着来时的路往森林边缘走去,因为血腥气几乎飘满了所有的地方,她没办法凭借这个判断战场的方位,只好先去看看边界,问问那些鹰族发生了什么。
这森林看起来很小,但实际上,盘踞蔓延半个大陆的地方怎么会只有沐红妆看到的那么大,沐红妆所在的不过是森林外围的中心地带,而深处大概是守护那块令牌的地方,所以没有夜煞代步,沐红妆也还是很快接近了边缘。
鲜血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前面的路却被挡住,一棵大树横倒在了森林里,突然,沐红妆住了步,脚下踩到了什么,本能的后退几步,才发现脚下踩着一只手,这只手的整个胳膊都被压在树下,少了三个手指的手掌已经凝固了鲜血。
那伤口是撕裂伤,只有兽族才做的出来,要知道就算是很高等级的兽族,也还是喜欢原始的搏斗扑咬而不是运用灵力。
前面一定出事了。
这么想着,沐红妆用力攀上巨大的树干,想要越过这个障碍,然而小小的身体根本做不到,但是古木似乎是漂浮在什么之上,竟然被沐红妆推动了几分,勉强让出一道小小的缝隙,也是这个时候,从这道缝隙中,泊泊流出了红色的液体。
大片的浓重的红色出现在眼前,苍天古木被折断,浸泡在了这妖冶的红色中,好像掉进了破裂的红酒桶,只不过不是醇厚的酒香,而是腥甜的味道,雨点滴落在浓稠的鲜血中,如蜻蜓点水般画出水波而消失不见。
这古木,是被浓厚的鲜血推动了。
沐红妆不敢置信的摇着头,莽撞的从缝隙中挤进去,繁杂的古装下摆被鲜血染了个通透,鲜血没过脚踝,而每一步走下去,鲜血便没的更深,直到沐红妆站在那片血海面前的时候,鲜血已经快没过小腿的一半了,从地势看,如果站在正中央,足足有膝盖深。
鲜血里面泡着人的尸体,有黑衣人的,有兽族的,也有不成人形的,沐红妆的脚下,踩着原本柔软却已经开始僵硬的肉体,手脚和头颈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或沉或浮,放眼望去,这一片血海,淹没了整个边界,蔓延着向两边流去,然而一个活人也没有。
都死光了。
无论是敌人还是森林里的原住民,都一个不剩的永远留在了这片祥和静谧的森林之中,留下他们的血和肉,而放飞了禁锢于此的灵魂。
沐红妆震惊着,然而震惊之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她慢慢低下头,从血泊中努力抱出一具被鲜血浸泡的面目全非的狼尸,放在了干燥的地方,平日里总是扎愣着的毛发,此时却柔顺的异常,若是忽略粘粘的血,触感十分之好。
因为搬起重物,又是阴雨的天气,右手疼痛难忍,然而冰凉的眼泪顺着面无表情的脸颊掉落下来,滴落在手上然后消失不见,却在沐红妆的心里打乱了波纹,她站起身子,望向血海延绵的方向,抬步而去。
血海范围太大,沐红妆根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她并没有注意到沾满血污的衣服,只是四处打量着熟悉的身影,并努力把可以够到的尸体抱到一边,然而太多了,仅仅是边缘的就似乎怎么也抱不完,大多数都是残破的尸体,几乎找不到全尸。
鲜血一直往更西边蔓延着,沐红妆跟着鲜血的踪迹走过好几片有着打斗痕迹的地方,可以看出来到后来兽族渐打渐退,慢慢往西边走,就是不知道西边到底有什么东西。
又翻过一片倒塌的树林,依旧没有看见有活着的生命,沐红妆的心越来越向下沉,突然间,几个模糊地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沐红妆惊喜的跳下树干,向着那边跑去。
前面不远,几只狼正靠在一起互相打理伤口,珞珞蹲在一边,头上少了一只耳朵,齐平的剑伤还在向外流血,一只豹子把勉强做好的草药拍在珞珞和另几只的头上,虎王支起着腿,像是小狗一样舔舐着腹部的伤口。
树上的鸟看见沐红妆到来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夜煞躺在一边,一道及骨的伤口穿透了他的左肩,那只和他形影不离的母狼努力想要唤醒他,可是始终没有办法。
“发生了什么?”沐红妆冲过去看着幸存者,没有等到回答,咲叶便用力拽着她的衣摆拽到夜煞身边,她没有再说话,急忙伸展指尖,碰触在夜煞伤口处,另一手凌空画了个圈,白色光芒自主的寻找着伤者。
“仅仅是皮外伤,很容易被治好,然而失血过多,还要一会才会醒过来。”这么告诉着咲叶,沐红妆走到珞珞身边,扯下自己的外衣撕扯成布条,将草药包扎起来,而后依次去那些受伤的兽族身边为之治疗。
没有声音,没有人开口,都默契的默不作声,只是大家都看着这个一身血污的女孩,这女孩看起来那么小,十岁,只有一米二三,纤细的身体好像一折就断,然而却蕴藏着可以毁天灭地的坚持。
沐红妆把最后一个伤者处理好,转身往别的地方去了,不一会,手里拿着一把止血草走回来,用手撕成成碎片后喂给夜煞和几个重伤员,看到这一幕,珞珞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的落下来,她口中嚼食着干涩的草药,一边呜呜的说着什么。
珞珞的哭声引起了连锁反应,咲叶终于也忍不住的呜咽起来,铃鹿安静的闭起温驯柔顺的大眼睛,哀悼似的摇着头,虎王的眼睛红红的却望着天不愿意落泪,一只百灵飞上沐红妆的肩头,婉转的唱着哀怜的歌儿。
沐红妆默不作声的看他们都把药好好地吃下去了,才坐下擦了把汗,一双清透的灰色眸子看着珞珞哭泣的样子,突然地,一颗泪珠涌了出来,而后一发而不可收拾,眼泪模糊了视线,却依然想要装作坚强的样子,她沙哑着嗓子开口,尽量保持平静。
“一会,我们去把他们的尸体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