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衣如魅,飘飘若仙,那般的不真实的在眼前晃动着,只是胸口那触目的红灼人眼,不得不承认他真实的存在着,血已泛黑,汩汩而出,携着剧毒的冷箭穿心而过,不偏不依,该死的精准。青风剑失去了主人的牵引,摇摇晃晃的搁浅身侧,凄惶的凝望着跟随了十几年的主人,寒气隐退,在残阳里泛着点点白光,若满目带伤闪闪烁烁的泪光,凄凄切切。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
淖漪面无表情,她可否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可否以为她不是真实的存在过?因为她不觉着痛,对,丝毫不觉着痛,心里,脑海里一片空白。
呵!他不是人怕鬼惊天下无敌的青衣使者么?他不是摔下万丈悬崖安然无恙的幸运孩儿么?他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吧!只是此一击任谁都是当及毙命,因为是拂剑,所以没有倒下,他还有一丝力气。
脚机械的向前移动着,一步,二步,三步,……,十步,她与他仅仅十步之遥,而她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眼前曾如山一般的男子,此刻竟如一缕风,随时会从眼前消失;眼前的人依旧俊美的不像话,是的,不像话,他简直太不像话。她救他一回,他救她多少回?她伤他一生,他怨她多少回?她还不清,她亦还不起。
“夜明珠还你,”不知何时,她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小心的捧到他面前。如果可以,她宁肯与眼前的人不曾相识,她宁愿从未救过他,她宁愿即便相识,也不如相望淡淡一笑而过,互不相欠。
“欠条还我,”淖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空气中溜走,散开,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他无语的看着淖漪,血,他任其自流,似乎无穷无尽;她看见他在笑,是的,如此绝美的笑,竟然这般惊心动魄,笑的天为之惶惶,地为之殇殇,风云落泪,日月无光。此刻,她在他面前那般的庸俗,以为如此就可以陌路么?呵,明知是错,只是她错的太离谱!
“你依旧不肯为我落一滴泪么?”他说,悲悲切切,轻轻柔柔,比鸿毛还轻,而她听见了,听见了也看见了,他无视生死,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泪?是的,她没有泪,为何没有眼泪,她是多么的想哭,真好笑,竟然没有泪?欲哭无泪么?
“借肩膀一用可好?”他的心很疼,很痛,二十年他从未感觉过的痛统统向他袭来,将他淹没,痛,痛的无法呼吸了。他从未想要眼前的人儿伤心,守护,这是他唯一的方式,他不想她落泪,但此刻她的表情告诉他,他似乎做错了什么?
“我不许你死,”淖漪的眼神似比拂剑的眼神还要飘乎,空洞的语言没有任何说服力,她反手扣向他的脉搏,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她回天乏术,她无力回天!此一回,她救不了他,救不了!欠他的,她终究欠下了。
“活着太累,太痛,活着装不了天下,被一个人塞的没有缝隙,有太多的沉重和伤痛痛的锥心噬骨。只是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先喜欢我,否则我决不放过你,所以这一生你一定要幸福,否则做鬼我也不放过你,”拂剑身中剧毒,纵然他武功所向披靡,也敌不过那一枚穿心冷箭,能说如此多的话他已十分了得了。
幸福,如何幸福?淖漪木然,他以为她能忍住悲伤,假装生命中没有他么?不可能,怎么可能?身上抖然一轻,拂剑缓缓滑落在地。
“剑……”淖漪惊呼,夜明珠跌落,泛出凄美的光芒,天地间空灵的仿佛只剩他二人。淖漪将他搂在怀里,低低的叫了一声,没有了回音,他面容苍白,嘴唇乌青,她抬头望着苍天,无语,是否痛的尽头不是痛?她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原来失去一个至死守护自己的人,一个被自己拒之门外的人,竟然是这种感觉?
“漪,原来你怀里竟然这么温暖!真舍不得呢!不过,能在你怀里睡去,我没有遗憾,也心满意足了!你千万不要觉得内疚,也不要伤心,夜明珠你不要与我放一起吧!只是,你真的好狠心呢!竟然一滴眼泪也舍不得给我,我哪有这么狼狈过,不觉得我现在很可怜么?”他仿佛又积了一口气,缓了过来,他本不是多话的人,而此刻,他竟然很想说话,这一生未说完未说过的话他那么的想补回来。
此刻的拂剑竟如一个纯真的孩子,身体明明抖作一团,说话竟那般的顺畅,不再是冷漠的音调,不在是冰凉的面容,可为什么?她不喜欢现在他,现在的他让人觉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讨厌。
谁把谁真的当真,谁为谁心疼,谁是谁唯一谁的人,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早以不相信什么神?*
淖漪不言不语,她只是紧紧的搂着他,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此刻的他便是一缕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他安睡了,在她怀里睡着了,睡吧,淖漪轻轻的拍着他,醒来不会再有痛,醒来不会再有伤,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此刻,她肝肠寸寸断,他灵魂抽离的瞬间,她陷入了绝望的深渊,生离死别似乎离她远去了几个世纪,没有哪一次这般让她恐惧,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样的恐惧,天地决裂般的遥远。她脸庞无泪,心底空空,怀中人似已远去,而她竟然如此真实的活在人世间,她想仰天长啸,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下不去。
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血侵染了他的白衫,如朵朵红梅跌落在深雪中,红的那般妖艳,原来痛的极致就是如此么?
此一隅,静得让人无法呼吸;那一片,杀的暗无天日。
无也城城门大开,两军正式交锋了,淖漪的眼底空空落落,身边人来人去,眼前的战事如火如荼,她全看不见,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抹绝美而淡定的笑,那般的邪魅。
“拿你的命跟他陪葬吧!”空中突兀的划过一声无比愤怒而凄厉的娇音,震落了最后一抹余辉,淖漪抬眼生死不惧,寒光眨眼便至胸前,然而,一只手捉住了剑身,媚妩惊怒的看向淖漪怀里的拂剑,他破了真元,还要救她?血一滴一滴随着手臂颓然跌落,这一次真的跌落了,媚妩弃剑瘫软在地,声泪俱下,凄凉断肠……
淖漪张了张嘴,心已不能再紧缩了,她已经不能呼吸了,她依旧不知道痛,她不知道痛的感觉是如何?怀里的人软绵绵的似没骨头一般,曾经他是那么的不可一世,今天怎能这么柔软?
谁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衫?谁的血染红了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他的,抑或是她的?还是众将士的?淖漪只觉眼前一暗,便失去了知觉,手却死死的抓着怀里的人,任谁也掰不开。
远处,一际白影,两名黑衣,如风掠过大地,转眼消失在暗淡的夜色里。
*
那一场战争持续了半个夏天,一个秋天,两国势均力敌,谁也攻不下谁,最后不得不言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守疆土,互不侵犯。
那一场战争凤国元气大伤,抵死相抗,保得国土,养精蓄锐二十年也未必能恢复元气。
那一场战争琼碧国带兵三十万,回朝十万,损兵折将二十余万,损失难以估计。
这一场战争人们很少提及,如此短的时间二国损失如此惨重没人说长说短,在茶楼,说书先生那一出战争中的英雄救美永远有无数听众。人们谈及那一段战争无不谈及柔弱温婉的琼馨公主,那位杀人于无形的青衣使者,他和她成了一个永恒的故事,还有一位搅得天下大乱的女子,青衣使者护下的那个女子,如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个冬天来的似乎特别早,天水城的第一场雪声势浩大,所谓瑞雪兆丰年,只是这个年不知能否安然度过?
憬苑,自她离去后再无人住过,梅花朵朵,或浅或艳孤寂的绽放着。独孤璞缓缓的推门而入,这里多久没人住了?战事结束后,没有见过淖漪,独孤憬也消失了,水绣纺与王庭全力搜寻他们下落,不知结果如何?
那场战事他没有赶上,难免有些遗憾。“璞儿,”独孤穹很少来憬苑,至从独孤憬离开后,他偶尔会过来瞧瞧。
“爹,”独孤璞回身唤了一声。
“走一趟洛渊吧!心里放不下,就去一趟吧!”独孤穹说完走了出去,独孤璞望着院子里的红梅,也只好如此了!
*
雪宅,十里亭,三人对坐,谁也未曾先开口。雪如尘沉思着,忆遥怜俏脸略有些苍白,独孤璞更是一脸无奈之色。
“璞,你是否还记得云宵阁那奇怪道士的话,恩怨了,红尘笑,鬼主沉浮谁知晓?倦睐祸端又起,青灯古佛无缘,七年苦尽女儿泪,心魔何解?”雪如尘突然开口,若有所思。
“你是说,她要出家么?”忆遥怜瞪大眼睛,显然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有可能,青衣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奇怪的是憬为什么凭空消失了呢?至今下落不明?”雪如尘难得露出苦笑的表情。
雪如尘话说完,忆遥怜一脸凄凄之色。
“憬怎么了?”独孤璞被他俩弄的一头雾水.
忆遥怜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黄昏,那枚冷光闪闪的箭,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谁也不可能挡开那道光,而那一抹令人惊心的白做到了,他用身体接下了那枚穿透力极强的箭,箭穿透了他的身体,而他倒在淖漪的怀里,唇边挂笑,那笑容让天地为之动容啊!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青衣身上,很少有人注意到憬与笑夫人的恶斗,江湖中关于笑夫人的传闻很少,但没想到她的功夫与憬竟然在伯仲之间。而那一枚冷箭让憬闪了心神,我看见他被笑夫人拍了一掌,随后便不知去向,死士撤离的速度太快,当时,雾气散开,无也城发兵,一时呐喊声震天,等我上前,死着的活着的死士一个也未曾留下。我跟他六年,终是没入他心门,以为他的事我了如指掌,原来竟一无所知。”忆遥怜语带苦涩,娇颜泛起一丝自嘲之色。
“世上没有了解他的人,淖姑娘也不例外!”独孤璞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启程去苦修斋,”一直沉默的雪如尘突然崩出来一句。
独孤璞与忆遥怜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渊渊城,白雪皑皑,清晨寂静的街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城门口,路中央突兀的窜出一个清秀女子与一个小孩,雪如尘猛的拉住缰绳,马声长鸣,他们不要命了么?
独孤璞飞身下马,走近一看,这不是累月与寻空么?二人脸冻的红通通的,似乎在此等了很久。
“你们怎么到洛渊来了?”独孤璞语气还算温和,虽然有些不满。他可是偷偷的溜出来的,寻空这孩子,自从云宵阁回到天水城,没有说过一句话,脸上再也没有笑容,多了一份拒人千里的冷漠,瞧那双眼,好像他做了多么对不起这孩子的事情。
“小桂子一个来奴婢不放心,所以,所以就跟着来了,”累月说这话时有点心虚。
忆遥怜看了一眼寻空,这孩子把心给锁了,出去散散心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上前说道:“既然如此,就一起上路吧!”
雪如尘依旧一马当先,独孤璞带了寻空,忆遥怜带了累月,向东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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