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初夏的夜风还有些微凉。罗绮小声对顾荟说，“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没有…只是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在这说说话。”顾荟的声音如其人一般又细又柔。
罗绮轻轻皱了皱眉毛，隐形眼镜的干涩让她的视线有些迷离，这个看起来木讷的女孩应该是挺孤独的吧。一个人可以在很多时间段不渴望爱情，却没有一个时间段不渴望朋友。可是交朋友对罗绮来说那可是比交男朋友要求来的还要高，她对她有同情，也为之前心里对她的蔑视感到一丝内疚，但这不表示她可以立刻挽起她的手无话不谈。
“小绮，你怎么会想要来这个公司啊？”顾荟似乎未察觉到罗绮并不愿意多说话的情绪。
“随便投的简历。”罗绮心里在想周男，这样的工作环境还不如在家给他当秘书。
“我倒不是。”顾荟说：“我也知道很多人向往那种大公司，穿着工装带着胸牌，进玻璃大楼时小高跟踩得巴登响，一扭屁股一刷卡，忙忙碌碌就算勾心斗角也乐在其中。”
“哈哈”罗绮竟然被逗笑了，她竟从来没想过这个不起眼的女孩竟是如此的幽默。“那你为什么选个这么不正规的公司实习，钱又少得可怜。”
罗绮知道顾荟已经正式签合同了，一个月两千。在上海这只是一个刚刚够吃饭的水平。
“就是因为这里很烂，没人教没人管，才能被迫自己学啊。”顾荟踢走地上的一个饮料瓶，惊醒了路旁的拾荒老人，只见他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得扑上去。
“可是人们都说只有那种健全体制的大公司才能给你最优越的平台最健全的保障甚至是美好的发展前景，在这破地方能学到什么啊？”罗绮心里难受，她就曾因为六级分数不高而被一家五百强企业在最后关头取名校优等生而代之，更别提多少次因户籍限制而被各大国企央企外企置之门外。
“能学到很多东西啊，就老板那样的人，经常把我们一扔就忙他自己的去了。一份报告从数据采集道整合分析所有的流程还不是要我们一手来，试问哪个大公司能在半年甚至几个月内给我们这样的机会。越是有问题越是不正规的地方，才最贴近现实。”顾荟眼睛亮了一下，拽着罗绮来到街边的奶茶店。
“大公司也能让人慢慢发展啊，稳扎稳打有什么不好…”罗绮并不太同意顾荟的观点，她还沉浸在求职不顺利的伤感中，顾荟递来的大杯冰巧克力也没能提起她的兴致。
“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只好走捷径啦。”顾荟咬着吸管：“真羡慕你，爸妈都疼爱你，又有那么好的男朋友。”
罗绮觉得去安慰别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告诉他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而是说你难过个头啊你看我更惨。所以她说：“也没你想的那么好，他家很穷的，我跟他的时候真是身无分文。”话一出口又后悔了，苦尽甘来这不又成了赤裸裸的炫耀了？
顾荟并不在乎她说什么：“所以，我也不建议你留在这个公司太久，如有机会还是去个像样点的地方吧。”
“那你呢？”罗绮知道，自己沦陷了，当她开始关心别人的状态的时候就意味着心里已经把对方当朋友了。
“我的合同就签了一年，我不想浪费太久时间。”顾荟轻笑一下，雪白的牙齿沾了点巧克力。她不是个很美丽的姑娘，但偶尔看去还是很有韵味。身材是时下最受欢迎的骨感型，个子也不矮，眼睛虽然不大但皮肤很白。只是她很少打扮，穿着正统，大眼镜夸张又呆板。
罗绮掏了张餐巾纸递给她，籍着奶茶店昏黄的光线，“你怎么都不好好打扮下呢，身材这么好都没见过你穿连衣裙。”
“一个女孩子，刚毕业，没钱没背景没工作经历，却打扮得那么好看…你觉得……”顾荟没说下去，但笑容意味深长。
罗绮低头看看自己蕾丝的公主裙，面上又一阵热。
“小绮，别单独跟老板加班…。”顾荟跳上公交车，丢下一句话。毕业一周
难得的一个周末，罗绮一早就接到林天舒的电话，她说自己生病了，肺积水住院。
“怎么会那么严重啊？”罗绮飞快打开电脑百度一下肺积水，她当然不明白这种病，只是听着就很严重。
“哎呀，遭罪啊，从肺里抽出两大管子水！”林天舒委屈的说。
“那你现在在哪？大连还是家？怎么样了？”
“回家了，在家这边医院。放心，能打电话给你就死不了了。”林天舒格格笑道，电话这头听着还很虚弱。
“我说这半个月都没你的动静，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罗绮埋怨道。
“唉，你隔着大半个中国告诉你有什么用啊，等稳定了再向你报平安。”
“我回去看你吧。”罗绮关掉了肺积水的页面，打开机票查询的网页。
罗绮一直都这样想，既然签约七月起的劳动合同，剩下这半个月干嘛要一天五十块的实习工资让老板剥削，干脆放假等七月再去上班。
想到这里，罗绮拨通老板的手机，“封老师么？我是罗绮，我想回家一趟，以后就没时间再回家看看父母了，等七月我再正式上班行么？”
电话那边的封闻似乎还很有精神，“这样啊，没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
“那这样吧你一会过来公司，把工作交代下，一走半个月呢对吧。”
罗绮下楼正赶上买早餐回来的周男，“老公，昨天才刚回来怎么不多睡会？”
“饿醒了，看你睡那么熟只好自食其力。”周男放下热乎乎的粥和小笼包：“先来吃饭吧。”
“老公，我朋友病了，我想回家看看她。”罗绮拽过椅子坐下。
“哪个朋友？”
“高中那个，我提过的，林天舒。”
“行啊，回去顺便也看看你爸妈，钱够么？”他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信用卡，“拿去，密码没变。”
“哦，我要去下公司把事情收收尾，想明后天就走。”罗绮推开吃剩下的方便饭盒转身闪进洗手间，“你有空去超市补给下冰箱吧，昨天下雨我没出去，什么吃的都没了。”她开始慢条斯理得擦粉底液。
周男答应一声，收拾好碗筷便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邮件。
周日的早上还要去公司是令人异常郁闷的，昨天燕佳说他们结束了培训现在放假中，七月一日正式上岗。
这年头还是大型国企靠得住啊，罗绮感叹更多的是燕佳那一毕业就比自己高出近两倍的岗位工资以及全套的五险一金福利。
王小诗考研了，要九月开学。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难得三个好朋友都有空，而等下一次这么好的时机谁也说不上了。所以罗绮忽然想到了那个酝酿已久的毕业旅行计划，这半个月可以好好利用下，回家一次再痛痛快快玩一次。
罗绮的老板名叫封闻，四十岁，谢顶。平时总说自己是七零后，故意拉近同年轻人的距离。他喜欢讲自己的创业经历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育小姑娘，但三十多岁才开始创业并只有这么个小破公司每年报表上都是亏损的成绩，罗绮嗤之以鼻。后来顾荟告诉她，别小看这个老滑头，几乎公司80%的审计费都进了他的私人账户，你若真天真的想等着公司业绩好了能加上薪了，呵呵，下辈子吧。
顾荟还说，有的老板给你画饼充饥至少画得是个馅饼，这家伙干脆给你画的是个铁饼。
十点钟的时候，罗绮进入办公室，只有封闻一个人在。
“小罗啊，才来啊。”他抬起头。
罗绮厌恶他的阴阳怪气，来加班还嫌我晚，又不是工作时间。但她当然不敢顶嘴，只是不吭声得打开电脑。
封闻绕到她身后，一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上，一手指着她的屏幕：“你看看我给你发的这个表格，你怎么排的版？应收款放在权益事项的后面？”
这…罗绮纳闷，心里也有些委屈，这种报表附注的模版都是定好的，这样的错误一般不会犯，于是小声嘟囔一句：“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键盘键入跳行吧…”
“你都不检查么？说你们多少遍，做财务的细心是关键，你一个小错误好了报告打印十几份不都得重做？”封闻训道，他身子压低了一些，口气都喷到了罗绮的脸上。
罗绮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挪，心里很不服气。要说责任你才是最后签章的会计师吧，为什么自己也没审核出来？
“一定要重新出报告么？又不是数据错误…。”罗绮小声说。
“你说呢？客户才是上帝，人家说不行就不行，你跟我讨价还价？”封闻放软声音，大手拍了拍罗绮的小肩膀：“听话，抓紧时间重新打印，中午老师请你吃饭！”
罗绮心里咯噔一下。
办公室的那台打印机早就该去博物馆了，为了削减费用，还是两年前购置的二手货。
报告打到中途便卡纸了，好不容易清除障碍才发现打印任务堵塞，破旧的机器发出割肉一样的惨叫，罗绮烦躁不堪。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封闻帮着罗绮一同伺候这台慈禧太后一样的打印机，一遍遍的将废纸塞进去终于将作废任务清理完毕。封闻喘了口气，脸上涌出奇怪的笑容：“你看我命苦吧，招聘的都是女孩子，这种修理之类的活只能自己当苦力。”未等罗绮有反应，他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搂住罗绮，“来，安慰一下。”
罗绮呆住了，任由他狠命的揩了一下自己那C罩杯的油水。三秒钟后，她本能往外推。
封闻松开手看看表，“一点多了，我上个洗手间咱们吃饭去。”
“不…不用了！”罗绮叫出来，她脑中反复响起那天顾荟对她说的话。
封闻转身进了那个位于办公室门口的小洗手间。罗绮迅速得把电脑关上，资料整齐地码在办公桌上，手机钥匙等一一检查装包。又总觉得不打声招呼就走是不是不太好，正纠结心慌之际。只听得封闻从洗手间里传来闷声：“小罗呀，你从柜子里拿卷手纸给我呗。”
这！罗绮大跌眼镜，这太夸张了吧！她一百二十分的不愿意，扭扭捏捏得蹭到洗手间门口，却见门只是虚掩着的：“封老师，这…不太好吧…”
“哎呀，你们小姑娘啊，一天跟个刺猬似的满身都是戒备，谁还没个急事求助啊！你就当发发善心帮我的大忙了，行不！”
“可是…”罗绮攥紧了拳头，牙缝里吐出瘪瘪的两个字。
“你看我这么大个男人都拉下脸面，难道我不知道尴尬啊？快点——”
罗绮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取了卷手纸。她怕封闻会不讲究得把门大开，于是小心翼翼得背靠着门，迅速塞了进去。接着抓起皮包，冲里面喊了一声，“封老师我先回家了哦！”
“欸？等等啊，一起吃个午饭吧！”
“不用了，我男朋友在家做好饭等我！”罗绮把男朋友三个字咬的很重，然后飞快的从出办公室。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路几乎是飞奔到地铁站的。她喘了几口气，摸出手机本能得想按下周男的电话，但她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顾荟的手机。
“小荟…。”罗绮以前都叫她小顾，这是第一次叫她名字。“我这两个礼拜不来了，七月份正式上班。”
“那不错啊，你要好好享受下假期咯！”顾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精力充沛。
“那。这几天就剩你自己了，你…当心点哦…”罗绮难言出口。
“你怎么？小绮，喘成这样，发生…。”
“没什么，我…谢谢你上周晚上陪我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