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狭长的睫毛轻轻绽了绽,眼珠子在眼皮上下动了一下,皖清洛刚好从外面端了一碗药进来。
缓缓的,肖逸的眼缝微微开启,一束刺眼的火光射来,让他受刺激地用手背遮住。
“肖大哥,你终于醒了!”看到了肖逸的动静,皖清洛兴奋地捧着药坐在了他的身旁。
肖逸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缓缓地挤出了一个微笑,下一秒却立刻惊光一闪,警惕地看到走到一边的周廷浩。
“他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肖逸有些吃力地吐出这几句颇有力度的质问。
“肖大哥,你不要激动,这是我相公,我带他来救你的!”皖清洛连忙解释道。
“救我?”肖逸轻笑出口,“我不需要!”他有些愤怒地别过脸去。
“肖大哥,你不要生气了,为了救你我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是这也是逼不得已。”皖清洛尽力解释着,一边把那个荡漾着棕色液体的药递了过去,“肖大哥,有什么事我们待会再说,你还是快把药吃了吧,相公他熬了一个早上。”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么?”
肖逸并没有接过那碗药,而是有些自嘲地囵圄着,他的脸上写满了苦楚和忧伤。
“肖大哥,我们都知道了,福伯他什么都说了!”
皖清洛低下头把她知道的事实说了出来。
回想福伯的话,皖清洛现在还有些不可思议,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肖逸居然有这样离奇的经历。
昨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福伯!”皖清洛大叫出口,就连周廷浩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就当那个老者把面纱拿下来的时候,周廷浩和皖清洛才看清这个看上去神色匆匆,面带惶恐的老人,原来就是一直生活在周围的福伯。
谁也不会想到那样一个看上去慈爱又和蔼的老人刚刚会拿着刀指着他们,那么凶残可怖。
可是当他泣不成声地开始叙述他这几年来生不如死的经历后,周廷浩和皖清洛才可以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原来望月泉狐妖的说法是福伯杜撰出来的,而肖逸就是装神弄鬼的狐妖,他们骗了一个又一个无知的村民。
早在十几年前,肖逸的大哥肖步焕战死沙场的那一天起,福伯就已经秘密筹划这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他再也接接受不了小儿子的重蹈覆辙。
眼看着,新兵征集的日子又要来临,于是十六岁的肖逸便被福伯带到了望月泉,从此乔装打扮,装聋做哑,不闻事事,也不与外界有交际。
因为从小就学过轻功,一个人无聊地时候就尝试练习,慢慢地就开始在崖洞中栖身。
每天福伯都会把从家里带来的饭菜放到崖洞对面的地方,为了避人耳目,一个月他们会相聚一两次,可是这样足矣,福伯一直坚信这样总比失去好。
“我知道这些年苦了逸儿,我知道他恨,他怨,可是我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等着时间的救赎,到了三十五岁,他就可以免去兵役,我等着盼着……可是却是心力交悴,我怕我等不及那一天了!”
福伯说到最后,老泪纵横,脸上的一道道风霜的皱纹就如一条条水渠,他悲伤的情绪一触即发,让人闻者动容。
最后他请求周廷浩和皖清洛不要把肖逸的事说出去,两人都点头答应。
皖清洛自个儿一边说着,一边眼圈已经红红地,话语也慢慢哽咽了,这时周廷浩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无意中是对她的安慰。
肖逸才慢慢回过神来,皖清洛说这些的时候,肖逸也不由得陷入了无休止的伤悲之中,他似乎重新温故了那逝去的五年暗无天日的时光。
他忽然拥住皖清洛,靠在她肩膀上失声痛哭,就像一个孩子找到了依偎,他肆意地发泄着内心的苦与恨。
皖清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是母亲哄着孩子睡觉一般轻呵着他脆弱的情绪。
周廷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退了出去,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气氛会无故拉扯到他内心的脆弱,似乎悲欢离合也有渲染的作用。
两人陪着肖逸待了大半天,他喝了药果然气色好多了,福伯准备的清毒散果然有用,原来福伯早就有备无患。
“清洛,谢谢你愿意这样帮我,我没有看错,你和我想象的一样那么单纯善良”肖逸看着皖清洛说到。
肖逸的情绪这时已经平稳了不少,那些痛苦的回忆这样被翻出来说了一遍后,肖逸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安逸。
“肖大哥,道谢的应该是我,那天如果不是你吸了我的毒,我可能都……”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清洛会一直平平安安。”肖逸忽然用手指堵住了皖清洛的嘴,害怕她接下来说出的话来。
皖清洛知道他很敏感这些生死离别的话题,所以嘿嘿一笑,闭口不谈。
“嗯!”
两人相识一笑,那样的富有默契,这一幕被刚刚进来的周廷浩全部看在眼里。
“咳咳——”他假装咳了一声,然后放下福伯刚刚送来的食物还有一些药品,被褥。
“清洛,我们得回去了,要不被人察觉不妥之处,会给肖逸带来麻烦!”周廷浩面无表情地支了一声,便默然移步走了出去。
“哦,我知道了!”皖清洛答应着,连忙追上周廷浩。
回头还不忘交代肖逸一些注意的事,“你不要忘记吃药,药放在你枕头旁边,要多盖点被子,东西也不要忘了吃……”
“我知道了,记得要来看我哦!”肖逸不耐烦地打断她,不然她又要说一大通,最后还不忘笑着眨眼会意。
“好,我过几天就来看你!”皖清洛微笑着回头挥了挥手,便走了出去。
两个人回到别苑的时候,刚好看到穿得厚厚的碎花织棉小袄的贾菁儿在门前探头探脑,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小丫头,你在这里干嘛?”皖清洛豁地从她身后窜出来,把她吓得一个踉跄。
“皖姐姐,你又吓我!”自从两人关系越来越亲密,贾菁儿便顺着她娘的教导开始改口叫皖清洛皖姐姐。
“你在这里做什么?外面这么冷不在家里烤火,跑出来受冻!”
皖清洛拉起她冻僵的小手揉搓着,关心地说到。
贾菁儿看了皖清洛和周廷浩从外面归来,歪着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疑虑更加明显。
“大哥哥,你们是从外面回来的吗?爹娘一直说你们这两天都没有走出家门,有些担心,便让我来看看你们,可是这个时候我又怕你们在午憩,所以在这里偷偷看了看,可是你们现在不就是从外面回来吗?”
“菁儿,你爹娘说得没错,只不过我们刚从外面溜了个弯而已!”周廷浩打着马虎眼,企图不露什么破绽。
“哦,是这样啊!那我先回去跟我爹娘说一下让他们放心。”
说完,贾菁儿便飞奔着往家跑去。
“相公,你说肖大哥他记得吃药吗?他会不会睡过了?他起床什么方便吗?”
一躺倒床上,皖清洛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各种假设,各种疑问。
可是回应她的除了混合着火炉发出柴火的爆裂声就再无其他,周廷浩似乎不屑理会她,一个人躺在那里闭眼不动声色着。
“相公,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肖大哥他……”
“你给我闭嘴!”
周廷浩还是强忍不住内心恼火,从一回来就一直念叨个没完,周廷浩听着心里十分不快,还没见过她对一个人这么上心,以前和闻骏最多是探讨琴艺,现在这个肖逸,她简直是分分秒挂在心头上。
“相公,你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你给我乖乖睡觉,不许再想肖逸的事情!”
“可是……”
“没有可是!你再说一句,我马上敲爆你的猪头!”周廷浩故意狠狠说道,以此来威胁着皖清洛。
“遵命,相公!”皖清洛吓得连忙抱起自己的脑袋,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果然还是吃硬不吃软,看着皖清洛听话地睡觉,周廷浩也安然地重新闭上了眼。
心里还是孕育着自己不太理解的郁闷,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心里有一种东西被侵犯的愤闷。
接下来的日子里,皖清洛会不定期去探望肖逸,给他带去好多好吃的,说一些好笑的段子,每次都会很晚才回去,身体恢复的肖逸会亲自送她到泉涧出口。
“相公,我回来了!”
“相公,有吃的吗?”
“相公……”
每次回来皖清洛都会积极地打招呼,可是换来的只有周廷浩头也不抬的忽视。
皖清洛越来越发现周廷浩对她的冷淡,特别是从望月泉回去,他总会摆出一张冰块脸。
要么不理会她,要么就冷言冷语数落她,皖清洛一看到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小心谨慎,总怕得罪大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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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岁一枯荣,桃符辞旧年。
古代的除夕没有现代那样奢侈繁琐,大体也就是一家人在一起欢欢乐乐相聚首,夜里会有祭拜祖先的习俗。
家家户户的大门前,卧室门前都有钉桃符的习惯,桃符乃用新桃木锯之,大约长六寸,宽三寸,分别画上“神荼”,“郁垒”两大神像,那细描上去的大神看上去目龇狙裂,怒目狰狞,传说桃符有趋邪气平安之意。
午时中分,贾氏特地拿出了家里准备的屠苏酒。
那屠苏酒就更是有名堂,分别用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浸泡酿制而成,入口微苦,酒劲十足,余味稠绵,口中夹香。
屋外,大雪还在断断续续地飘着,村里一片白色海洋覆盖,屋顶下冰菱结成长长的胡萝卜状,晶莹剔透。
周廷浩和皖清洛受到贾付一家邀请,一桌子和和乐乐地围在一起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皖清洛匆匆找了发困的借口出去。
贾氏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还特意问候了一句,皖清洛只是笑着说没事,周廷浩自是知道她的心思,心里有些不悦却没有阻止她。
她悄悄偷跑去了望月泉,准备送些食物给肖逸,这个时候大家都洋溢在新春的喜悦气氛之中,可是皖清洛一想到肖逸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里,心里就很难受。
所以想马上去见他,给他营造一种过节的氛围。
皖清洛刚去的时候,福伯刚走,地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不过很快地就被新的积雪掩埋。
肖逸见到皖清洛同样是喜出望外,他原以为她今天不会来了。
吃着她带来的鸡鸭鱼肉,年糕,梅糕,肖逸感到开心极了。
自从坦诚布公之后,皖清洛才发现肖逸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他有顽童般的稚气,他会拉着她的胳膊寻找依靠,他会霸道地说:“清洛要永远对我好!”
每次都会被皖清洛嬉笑嗔道:“想的美!”
他会无辜地眨着他那柔情似水的细长眼,带着惋惜的口吻说到:“清洛如果没有嫁人就好了!如果你相公不疼你,我要你啊!”
“肖大哥,你又开玩笑!”皖清洛自是不会当真,只是付之一笑。
“哈哈哈!”这时肖逸总是没心没肺地大笑,宠腻地捏了捏皖清洛的脸,天知道他在想什么。
接近傍晚,皖清洛回到家后,就感到隐隐的怪异,四周静悄悄地。
一般大老远就可以看见周廷浩现在房子窗前处,负手而立,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会映现在窗前,可是今天也不见周廷浩。
进了屋才发现周廷浩无所拘束地半躺在自己的红木镂空架子床上,靴子也没脱。
悄悄走过去,想给他把鞋子脱了好好睡,大不了自己睡塌上。
谁知碰到被角的那一刹那,皖清洛的胳膊就已经动弹不了。
周廷浩明亮的眸光乍现,那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一道凌厉闪过。
“你又去看他了?”
周廷浩冷不丁站了起来,直接抓住她的胳膊质问着。
“嗯。”皖清洛老实地回道,并想缩回胳膊。
“皖清洛,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肖逸?”他的口吻有些阴沉陌生。
“啊?”皖清洛不明所以地看着周廷浩深邃而肃冷的眼光,他的身上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扑鼻而来。
“说,是不是?”他粗鲁地捏紧她的胳膊大声喝问道。
“相公,你抓疼我了!”皖清洛使劲脱离着胳膊,试图摆脱他的束缚,可是他抓得太紧,根本就甩不掉,“你误会我了,你快放开我!”
皖清洛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心知肚明自己对肖逸并不是男女之情,有的只有感恩和难以启齿一丝怜悯。
“皖清洛,你是我周廷浩的妻子,我不许你整天望别的男人那里跑,听到了没?”
他举起她的胳膊,冲着她大声命令着,声音是那么的声透强硬。
皖清洛头皮一麻,他刚刚是在表明自己是他周廷浩的女人吗?怎么会?皖清洛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他一定是喝醉才会这样说得。
直接用力推到皖清洛,“呃——”小声嘘了声,她的头重重地落在了枕头上,背后一阵疼痛。
皖清洛还没来得及反抗,一个胳膊紧紧拥箍住她,让她怎么也动不了。
“相公,你放开我!”皖清洛扑打着他半压在她身上的周廷浩,可是他却是紊然不动。
这一夜,他们就以这样别扭的姿势一起睡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