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夸我，实则讽我，这句话，听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将一切都推到了爹身上，这一个知书识礼的大夫人，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孝子，一个专门叫骂的泼妇，真是扮演地各司其职了。
“你们不清楚，我可清楚了。”二叔也不忘添油加醋道，“这个野丫头呀，可从来就没把我这个二叔当过长辈，平时把大哥的马匹拍得好好的，原来呀，哈哈，就为了夺这听雨轩的继承人之位哪。”
“说起她，我与她说上话的次数，真是用一只手的手指都能数的清啊。”昆爷面带阴笑，叉着腰，索性站了起来，边在四周晃荡，边口若悬河道，“第一次，是在陈大少爷卧病，我拿着阅江楼的点心来赔罪，希望与她再商量一下合作之事的时候。那一次呀，各位长辈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那丫头的话，可是句句精彩哪。她说什么呀，她说陈家人丁凋零，这偌大一个听雨轩，她是支撑不下去的，还不若，就将这百年老店关门大吉罢了。当时她就这么紧咬着牙关，用现在的那种眼神盯着我，真是字字珠玑，句句铿锵，说什么‘这个听雨轩，告诉你，就是我陈子乔说的，关定了’。原来，那时候，她就早有这份心了。”
“第二次，是我第二日绑来阿葱赔罪的时候，她口口声声说的是什么呀，说我带来阿葱就是为了刺激陈大少爷，加重他的病情来的。我现在可明白了，能够如此以己度人，她的心里是有多么阴暗，如今一想，真是顺理成章哪。”
“第三次，杨大人也是一起的呀，杨大人对她晓之以理，说这听雨轩的存亡关系到整个宜兴县的兴衰，你们道她说什么，她说大少爷重病卧床，二少爷只懂败家，等到陈老爷一去，这个紫砂馆就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下去了，还说，要将这整个听雨轩卖了，原来，那个时候，她的心思就是打横着来的了。”
“第四次，那次可就更精彩了。我在大街上教训我手下那个吃里扒外，人见人打的反骨精，她居然为那个人出头，她当时的话，我可是到现在都是记忆犹新哪。‘黄大人保我陈家，我陈三小姐护定了阿葱，要是有人敢动他一根寒毛，休想’，呵呵，当时陈老爷可提都没提过将钥匙交给她掌管，别说是两位陈夫人，两位陈少爷，这个臭丫头在陈家的地位，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只不过就是陈老爷从外面捡回来的便宜女儿，她当时都敢说这种话，她把自己当成什么啦，这话出口，她不就是把自己当成陈家的当家了嘛。”
“第五次，最后一次，当时陈老爷也在场，好歹我与陈老爷这么多年的交情，好歹我也算是她的长辈，她就这么一口一个‘冯仁昆’，刚刚二老爷也说了，她如此不尊敬长辈，这种人的心肠哪，好极了都有限。”
昆爷一番七情上面的话，听得众人口中啧啧，暗暗点头，杨大人也以一乡之长的身份给他作证，而我这一个势孤力弱之人，如今这形势底下，就如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胡说八道。”我拍着桌子站起，就算以一己之力，敌那么多张嘴巴，无论如何，我都要辩上一辨。
大笑之声来自门口，跟着便是一阵响亮的掌声，只见阿葱大喝着“精彩”来到昆爷身边，恭维道：“昆爷的话，向来都是让人拜服得五体投地，不过，这个女人，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贱’。”
随着门口一阵哄笑之声，受着那群地痞流氓的感染，昆爷带来的手下，也都跟着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那葱哥说说，她怎么个贱法。”立刻有人起哄道。
“她？我阿葱在道上打滚这么多年，这么贱的女人，可真是生平从所未见。”
起哄声中，他续道：“她明知我跟她，跟她的大哥，跟他们陈家有过节，她明知我不好惹，她明知我有仇必报，都要送上门来给我糟践，给我取笑，你们说，她是不是犯贱？”
“是。”
“第一次，阅江楼鸣鸾厅，从日上三竿，等到了夕阳西下，明明心里恨极，还要对我点头哈腰，和颜悦色，我点了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却每样只吃一口，吃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就是在耍她。可是，第二日一大早，她照样送上门来给我取笑，你们说，她是不是犯贱？”
“是。”
“第二次，同样在阅江楼鸣鸾厅，我告诉她，我阿葱这个人，只相信钱，不相信人，她只要能够给得起钱，我就会给她办事，第二天一早，她居然就拿来了这么多年的所有积蓄，钱我照收，事我可压根没想过给她办，还推说是因为她的钱给得少。她心里也清楚得很，可是，第二日又照样拿了更多的钱过来，你们说，她是不是贱得可以了？”
“是。”
“第三次，还是在阅江楼鸣鸾厅，三千多两银票，我只当是见面礼照收了，她这次学乖了，跟我撕破脸了，还说什么‘我知道，不管我明日后日拿来多少钱，你都是永远不会说满意的’，不错，她猜得不错，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钱是她愿意给我的，事情，我也不会给她办，而且，他们陈家给我的这口气，我怎么都咽不下。都说到这份上了，当天黄昏，大雪纷纷，她居然还会死皮赖脸地跪在我面前求我，你们说，这个女人到底是有多贱？”
“贱……死啦。”跟着又是一群哄笑之声。
“第四次，也就是那天黄昏，她跪在雪地上，死活求我救他们家那个败家子，还说只要能救出他，以后就算刀山油锅，她都听凭我的吩咐。我就问她了，整个丁蜀都知道，你们陈家的人，从来都没有把你真正当做一家人，你这么搏命为那个败家子，你不是犯贱是什么？”
“她说了，她是陈家的人，不管他们怎么对她，这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的，只要她以真诚相待，以德报怨，总有一天，他们都能明白她，接受她的。所以，我说要钱，她便当尽了所有的一切，甚至不惜不问自取，做了生平第一次的贼，只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也如他们一般的话，这个家，就会散，这不是她的爹希望看到的，她不能让关心她的人失望。”
说到这里，我原本怒气冲冲的眼里，噙蓄了泪意，当日情景历历，其中的辛酸委屈，却从不为外人所道。
“说够了没有，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昆爷终于听出了不妥，急急跳出来，阻止阿葱继续说下去。
“没说够。”阿葱一声怒斥，向着堂中众人道，“在场的这么多位，你们与三小姐的接触，肯定比我这个外人要多吧，她平日里是怎样的，怎么尽心尽力为这个家，为铺子的，你们的眼睛都不是瞎的，如今算是什么啊，在这里，睁着眼说瞎话吗？”
“枉你们一个一个地都算是她的长辈，枉三小姐平日里从没有把你们当做下人，当做伙计，枉你的那个败家子都是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救回来的，你们就这么对她的，看到她被逼得走投无路，你们就连站出来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够了，反骨精。”昆爷朝着阿葱兜头就是一下猛敲，却被阿葱将他的拳头抓入了手中。
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亦是无所畏惧，两双眼睛对视，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得在场众人都是一阵退却，两人身后的两股势力亦是各自站定了位置，准备伺机而动。
“你……如今……算是为了这个女人，和我对着干了？”昆爷一字一句地怒道。
“对，三小姐当日保我，我今日定会保她这个当家之位。”
“你凭什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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