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站在殿上与殿下对望,无言默契相合的眼神,令所有旁的人都沦为了陪衬,沦为了瀚海苍穹中的一粒尘埃。
“公孙珏——”温柔的不像话的语调,混合着离愁别绪久别重逢的心酸,又像是对心口深处烙印之名魂牵梦绕的百般呼唤,娉婷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
“娉婷——”手腕被骤然抓住,一股大力的撕扯,似乎要将她的骨骼碾碎,蚀骨的疼痛让他从迷幻中清醒过来,回到了应有的场景中,是啊,她怎么没想到,此刻她正在举行封后大典,却是在看到公孙珏的刹那失态般乱了分寸。
夜君逸抓着她的手很紧,手指似乎能穿透体肤,颤抖着散发着一种恐惧的气息,仿佛只要一松手眼前的人儿便会如烟雾般消失在眼前。
他满含期待的对着她摇头,他不能看她离开,他不能放她走,他不是赫连穹,他只是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想要忘情拥有自己所爱女子的普通男人,这一刻她放下了帝王的矜贵,苦苦的哀求。
娉婷迅速低下的面容掩盖在凤冠步摇中,一片光影模糊,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一双子夜般璀璨的双眸流光溢彩、华光骇人!
“二皇子是来贺喜的吗?”扬起的笑容明媚异常,眼眸中保罗万象星海,她美得令人屏息,不容亵渎。
公孙珏眼中堆起的希冀一下被冰水浇灭,慑人的眼眸似乎要将眼前的女子揉碎在自己的肌肤之中永世相伴相随,他突然笑了,映衬着她的笑容,两个风华绝代的人儿交相辉映,只是他的笑容尽头是无边的苦海,酸涩的海水渐渐漫过心尖。
有冰冷的冰渣揉入娉婷酸涩的眼中,她不能哭,至少此时此刻不能,于是,她将头高高的扬起,迎着日照的方向,朦胧迷幻般的绽放着炫目的笑容。
夜君逸的手劲稍微松了些,一双略显担忧与绝望的眸眼此刻被惊喜染过,俨然一副胜者的姿态。
“这……是你的希望的吗?”公孙珏没有收敛笑容,没有看到夜君逸志得意满的神情,没有在乎众大臣的窃窃私语,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凤袍加身光芒万丈的女子,他在等她的回答,只要她一个……回答。
“是!”简单的字节,清晰冷冽,对上他的眸子再也没有任何情绪,像一滩死水,静谧死寂,带着肃杀的寒。
……
朝阳殿内,娉婷的双目无神空洞,远看竟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死人般,没有一丝活气。
桌前摆着一个陶罐,看起来像是盛放酒水的器皿,里面幽幽的散发着桃花香。
“娉婷——”明显春光满面的夜君逸大步跨进殿内,作势就要握住娉婷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的一躲,整个人闪到一边。
夜君逸悻悻的收了手,垂在明黄的袍底,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
“六年前,是我到荣王府的第三年,那时的廖娉婷傻傻的爱着一个叫夜君逸的男子……”
夜君逸不明所以,静静等着她的后话。
“云泥之别,明知身份不相配,却仍不顾一切的爱,她知他爱桃花酒,于是,她第一次学习酿酒……”
“反复的失败,反复的失望,最终,她成功了……”
“她将第一罐桃花酒封存在桃花树下,想着若有一天上天垂怜,两人白首相携,再一起启封这罐桃花酒……”
“可是后来,两个人因为误解猜疑,最终咫尺天涯……”
夜君逸看着娉婷的目光越来越复杂,他的心钝重的疼痛,望着桌上散发着淡淡桃花香的陶罐,他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娉婷,我……”夜君逸急欲出口。
“夜君逸,你知道吗,我是如此信任你,可是……呵呵……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娉婷就那么淡淡没有情绪的看着她,如此肃杀冷凝的话题说起来竟像是说别人的事一般轻飘。
能做到如此,便是心已死。
“我……”他的拳头在袖下攥紧,一张脸上血色褪尽,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到头来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随后陶罐碎地,浓烈的酒香气四散,站在一地碎片中,她的眸寒凉如许,深情不复。
有一瞬间,夜君逸以为自己错了,不该那么卑鄙威胁她留下,可是,他爱她,这就足够了,他可以用时间再度感化她,一年十年一辈子,只要他还活着。
“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夜君逸的双眸染上一丝疲惫,继续待在这里,只会使气氛越来越僵化,他不信,她与公孙珏不过短短两年的感情会抵得过她们在一起的六年,他偏执的认为她只是需要时间。
夜君逸走后,有眉目清秀的宫女战战兢兢的进来收拾碎片。
娉婷没有看她,径自进了内殿,躺在松软如云的床铺上,一双眼睛睁得如圆珠般莹润,那里有苦涩的泉水静静流淌,湿了满身满心。
他会怪她吧?怪她不守信用,甚至怪她……她不敢再想,混混沌沌,于疲倦中进入了梦境,那里是一年中相守的日子,在梦中他们笑得欢畅、温馨。
一觉睡醒已是晚上,天空夕阳散尽,被巨大的黑笼罩,有阴沉欲雨的沉闷感。
“廖娉婷,你这个贱人!”凄厉的嘶叫,比闪电更为慑人,在听者的心上撕裂一个口。
“锦娘娘,您不能进去,皇上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扰皇后娘娘。”吓得脸色煞白的宫女早就跪了下来,看着面色森然如鬼的安锦屏,身子更是抖得如风中落叶般。
“滚开!”安锦屏一脚踹中宫女的心窝,直直冲了进去,那气势就连几个太监一起也没能拦住。
“安锦屏,好久不见!”娉婷看着有些癫狂的安锦屏,嘴角是嘲讽是同情。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你有了公孙珏,为什么还要回来!”咆哮声狂怒似乎要将殿顶掀翻,尖利的手掌伸过来紧紧掐住娉婷的脖子。
见形势不妙的太监宫女全都上来制止,但碍于两人身份尊贵,却都是不敢使劲。
力道之大,娉婷不能喘息,只是那嘲讽的笑容一直挂在她脸上,冷冷的嘲笑着面前不人不鬼的安锦屏。
“替他筹谋,替他夺得天下,替他出生入死的人是我,为了他我不惜背叛家族,众叛亲离,为什么,属于我的一切,现在却都被你夺走,安锦璃,你去死,你去死!”尖利的指甲嵌入娉婷的脖颈肌肤中,鲜血火莲般晕染。
“咳咳咳……设计陷害的那日……你就该……知道,这样的结局。”娉婷很安静不挣扎,连说出的话语也带着怜悯般的同情。
“是,我爱夜君逸,而他眼里只有你,所以我便要想尽办法将你从他身边抽离,凭什么所有好的一切都是你安锦璃的,从小到大,从小到大!”嫉妒怨恨将她吞噬,手中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已经能够听到骨头的“啪啪”声。
“安锦屏!”一声大喝,安锦屏受惊般突然收回了手,娉婷失去重力颓然倒地,捂住脖子不住的咳嗽。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安锦屏本就苍白的脸颊上,五指印清晰,盛怒的夜君逸一双眸子几欲喷火。
安锦屏重重跌在地上,她爬行着过去拽夜君逸的衣袍,苦苦哀求:“君逸,我是因为爱你……”
“不要拿爱当伤害别人的借口!”说完夜君逸猛地一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恨她的绝情,恨她的冷漠,恨她的情移,却不知道,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了。
锦屏的话在耳边回旋:“王兄若真是爱她,便放她自由,否则你只是在慢性的毒害她,终有一日她会永远的离开你。”
夜君逸忍痛的闭上了双眼,有眼泪一滴沁在他的眼角,随后他悠悠睁开了双眼,从腰间缓慢拿下了一块金牌,递给娉婷。
“三日后,公孙珏继位,迎娶黎将军长女黎菀,从夜国到栖国快马驾乘刚好三天的时间,拿着这块金牌你便可以夜国使节身份进入栖国皇宫……”金牌被娉婷握入手中后,夜君逸便转过身不再说话,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表情。
“谢谢!”能说的只有这一句话了,她不知道在她转身奔离的刹那,向来坚挺心坚如铁的帝王流下了一行清泪……
“公孙珏,请一定要等我,拜托了……”风虽不致刺骨,却依旧刀尖般割裂着面颊,骑马飞驰的女子青丝飞扬,却也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望不到头的远方,马蹄落地溅起层层泥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