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妈妈突然那带着笑意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却隐隐透出一股子凛然，令人不禁生出些敬畏，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感觉，与记忆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人。只是这记忆太久远，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捕捉。
她正色道，“口说无凭，姑娘有什么证据。”
晏姜道，“证据自然是有的，但我一个弱女子，路途遥远前来雍城，怕途中有什么闪失损伤了信物，便托付在朋友那里。待来日回报后，方可取回。”
程妈妈点点头，似是颇以为然，“不知姑娘所言信物为何？”
“武帝御赐给舒老城主，一对龙凤双佩。昔日定亲，老城主以凤佩为聘，”
“哦？”程妈妈循循善诱，“姑娘可记清楚了，妄议御赐之物，可是欺君的重罪。”
“再清楚不过了。”晏姜笑盈盈眨眨眼，一副小女儿家的天真娇憨。
“既然姑娘一口咬定如此。”程妈妈眼底闪过一丝恶毒的蔑意，忽然扬高声音。“田大人！您可听清楚了？”
话音未落，房门忽然咣咣咣尽数被人打开，门外的丫鬟婆子不知何时都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全副武装的官差衙役，堵住了所有出口。
“听得一清二楚。”一人越众而出，理理官服，“果如老夫人所料。”
“田大人，”程妈妈缓缓问道，“谎称持有御赐圣物，捏造贵族婚约，打伤我府上众小姐仆役，所谓何罪？”
“自然是死罪！”田文镜侧脸上下打量她一番，不禁叹息道，“小姑娘，你年纪轻轻，何苦为了攀附皇亲贵族，赔上自己性命呢。”
“大人何必与她多费口舌。”程妈妈冷笑一声，“不过是些唯利是图，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大人速速处置了罢，别饶了府上的清静。”
田文镜点点头，挥手道，“来人，将她拿下。”
他一挥手，便有高大的衙役拿着锁枷上前，要押扣晏姜。
婴儿胳膊粗细的铁索被衙役一抖，便发出一串低沉暗哑的碰撞声。晏姜垂目看着那锁链，清越声音波澜不惊，“晏姜不明白，请大人明示。”
“妈妈和田大人这是演的哪出？”榻上的玛伊娜也开口道，“倒叫我们这些旁观的瞧不懂了。”
“既然如此，”程妈妈冷哼一声，“我便叫你死个明白。”
她说着，拍了拍手。
官衙们让出一条道，有侍女端着一只托盘，走到众人视线中央。
托盘上静置一只乌黑的小盒，盒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咋一看平淡无奇，但看就了，那一团小小的黑却仿佛流动成漩涡，将人的意识都吸引进去。
“这是昆仑劫灰所制。”程妈妈说着，伸手在盒身上一按，只听咔嚓一声，小盒应声而开，众人忙伸长脖子去看，却见盒内金黄锦缎上，一左一右，一青一白，正是两只首位相衔的龙凤玉佩。
玛伊娜咦了一声，惊道，“这对玉佩，分明是齐整的啊！”
“确是。”程妈妈冷笑道，“这位姑娘口口声声说持有凤佩为订婚信物，这凤佩却好生生与龙佩一起保存在库房里，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亏得老夫人明察秋毫，提前将事情原委报与本官，”田文镜袖着手，冲晏姜略一扬眉，眼中却闪过一丝促狭之色，“姑娘，证据确凿，多说无益，还是老实跟我们走吧。”
在一屋子人或鄙夷，或惋惜，或怜悯的目光注视下，晏姜没有接话，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令人捉摸不透。终于，她站起身，冲拦在身前的官差一笑，锁链哗啦啦一阵响，那几人竟不禁后退了几步。
她慢慢走到盒子跟前，冲程妈妈歪头笑道，“能让我看看么？”
程妈妈眼角一跳，却听玛伊娜冷冷道，“看就看吧，道叫你心服口服。”
晏姜伸手拿出那只龙佩，用两指拈着对着阳光细看。玉佩光泽幽暗，是浓郁的青色深到极处汇成的黑，在阳光下，却隐隐见着玉中似有液体缓缓流动。
她忽然咦了一声，冲程妈妈偏偏头，程妈妈以为有什么不妥，下意识的凑上前去对光看，她还未看清那空中半举的玉佩，却忽然觉得胸口一凉。
像是寒冬腊月，有人掀开你衣领，往心窝子里塞下一团冰雪。
凄厉的惨叫声平地炸雷般响起，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晏姜举玉，程妈妈凑上去，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只剩程妈妈抽搐着满地打滚。
“大胆刁民！”田文镜最先反应过来，“谎话被拆穿，便要杀人灭口了么！来人！”
“大人稍安勿躁。”晏姜目光一扫，那些蠢蠢欲动的管衙门都顿了顿，“青石见血便放出剧毒，程妈妈只是种了这石头的毒。”
“好好一块玉石，怎的会有毒！”田文镜扬眉。
“这只龙凤配是太极石所制，太极石，是前朝南越东部，映月潭底鲲鱼死后，内丹石化而成。”
“嫌命太长的话，就赶紧去碰她。”晏姜突然扭头，吓得那俯身去探看程妈妈的侍女猛地缩手窜回人群。
“南越国奇珍异兽繁多，山人所著《奇物志》上对这种石头倒是有所提及。”玛伊娜此刻倒完全不像个担惊受怕的孕妇，挺着肚子陷在软垫里气定神闲，完全忘记了程妈妈死活。
晏姜笑睥了眼这位刚刚还说自己对汉文涉猎不深异族公主，继续道，“之所以称之为太极石，是因为这石头一半剧毒，一般却能解百毒，中了青玉放毒，用白玉吸毒，阴阳流转，此为太极。”
她说着，用帕子包住手，从程妈妈胸口取出龙佩，众人盯睛一看，却见那沾血的玉佩竟已褪去青色，成为混沌的白。
“不好意思，辛苦妈妈亲身试真假。”晏姜说着将龙佩抛会盒子，取出凤佩，一边插入她胸中伤口里。她轻轻用手帕擦拭程妈妈额上的冷汗，柔声道，“我这就为您解读。”
半晌静默，却又无限长，硕大的厅堂内，只听得道身边人此起彼伏的压抑呼吸声和程妈妈濒死的喘息。
在所有人静默而紧张的注视了，程妈妈渐渐，断了气。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玛伊娜忽然哎哟一声。
众人被这忽如其来的惊呼惊得一跳，却见她无辜摊摊手，“哎呀，我孩子踢了我一脚。”
“这下，才是真相大白了。”晏姜举着那凤佩，“我方才才说定亲聘礼是这只凤佩，程妈妈却提前便从库房寻来这对御赐之物，向田大人陈情。若不是早知此物是定亲信物，怎得就偏偏选中此物？”
她顿了一下，见有些人已经面露恍然之色，忽然松手，凤佩直直坠地，呯的一声摔得粉碎，“龙佩是真，凤佩是假，这么说，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吧？”
“清楚了，清楚了…。”窃语渐起，围观的婢女官差不禁互相递着眼风，都集中看向玛伊娜，毕竟这是舒府家事，在场最有发言权的就是她了。
玛伊娜盯着众人殷切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意，只认真的……发起了呆……
“咳咳”，田文镜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大夫人，以为如何？”
“如何？”玛伊娜摆摆手，“都散了吧。”
“可这？”田文镜尴尬的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她自己拿错玉佩，栽赃嫁祸未来三少夫人，赔了这条小命也是活该。”她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田大人劳心，待我家老爷回来，定要好感谢。”
众人匆匆离开，屋子被很快打扫关系，玛伊娜略略叮嘱两句，便由丫鬟搀扶着离开。
几人出了西苑，顺着小路走到花园里，玛伊娜忽然侧身跟丫鬟说了什么，那丫鬟匆忙折回院子取她遗落的斗篷。待她刚走出视线，玛伊娜一扫刚才慵懒之态，灵活的穿过花廊，在满室荆棘的玫瑰花丛中东翻西找。
半晌，她支起身子，指尖拈着一颗拇指盖大小的朱红果子。
晏姜蹲在墙头，看她将那果子递入口中，慢慢咀嚼下咽，不由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
舒家，真是个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