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微光,透过竹竿遮掩的细长缝隙,落入她眼中,漆黑瞳仁里,倒映出一只苍白指尖,即将穿过缝隙,触到她颤抖的眼睫。
那手指,忽然一顿。
竹竿堆里,晏姜捏住剑刃的手,一紧。
一名黑衣侍卫急步上前,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慕容衍挑眉,脸上浮现出一丝淡薄的讽意,“荒唐!”
他一甩袖,转身就走,袖口密织夔龙的金色爪牙在日光下狰狞一现,平地卷起一阵凌冽罡风,伴随着噼里啪啦一阵裂响,身后竹竿像是被无形刀斧寸寸斩断,碎了一地。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黑衣侍卫尚且愣在原地。却见竹竿碎裂后,露出其后遮掩着的一扇窗。窗内蒸汽云绕,香气四溢,小灶上咕噜咕噜,正文火慢炖一盅鸡汤。
窗边灶台前,高高撅着一只圆润的屁股,闻声一边急急忙忙爬起来,一边愤怒的嘟嘟囔囔,“素质!注意素质!大清早的,别吵醒我家小桃花!扰人清梦犹胜杀人父母……哎哟!”
呯,半敞的窗扇被撞得簌簌震动,飞灰扑鼻,那人惊呼一声,“别落我汤里!”,飞身扑到灶前,挥舞着破破烂烂的扇子,将那小瓦罐护犊子样护在身下。
一通忙活下来,总算想起追究追魁祸首,他扭头,沾满黑灰的脸横眉冷竖,“干嘛!”
窗外空空落落,日光下纤尘乱舞,已是空无一人。
这人犹自不满,趴在窗口,对着满地短竹磨牙,“武功好了不起啊,闲着没事去劈材呀,跑这里乱砍乱划,伤到人可怎么是好,就是没伤到人,伤到花花草草虫虫鸟鸟,也一样是不好的啊…”,念念叨叨半天,突然一拍脑门,“哎呀,忘记放紫祖草了。”
他哼着小曲,曲调诡异,去墙角药篓子抓药,“买来一把紫祖草呀~我给桃花炖鸡汤~喝了我的乌鸡汤~滋阴补血气色好呀~美容养颜丰胸脯~”眯着眼猥琐一笑,嘿嘿嘿嘿,“丰~胸~脯~”
脯字音未落地,抓满手的紫祖草先哗啦啦,落了一地。
“小偷!放开我的鸡汤!”
晏姜蹲在灶上,啧啧嘴,眯起眼睛。
温而不燥,滋而不肥,且不说鸡汤鲜醇浓香,软糯适中,这配料药方,怕是讲究得连国医神手,都要叹一声自愧弗如啊。
原本以为是哪家落魄子弟与这楼中女子情投意合,又苦于无钱赎身,方才躲在这僻陋厨房私会。她眼睛一转,从满地价值不菲的紫祖草,落到汤面上冒出的一角金黄参脚上,摸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我替你家桃花先尝一尝,味道不错,值得嘉奖。”她一缩手,那人赶紧扑上来,抱儿子样抱住瓦罐,不想那瓦罐在火上烧了好几个时辰,烫得可以生煎猪蹄,何况是纤纤一只国医妙手。
“啊!”一声杀猪样的惨叫,随后便是呯的一声。
瓦罐落地,满室香醇四溢,晏姜深吸一口,瘪瘪嘴,“浪费,还不如给我喝了。”
“都怪你!”那人凄厉大叫,扑上来便是一通乱挠,“你赔我鸡汤,我煨了一夜的鸡汤!我投注了所有爱意的温暖鸡汤!大庆举国上下只此一盅,独一无二的啊啊啊啊啊!”
晏姜往旁边一跳,避开他胡乱挥舞的爪子,指指鼻子,“我赔?”
一指地面,“我摔碎的?”
“我不管!”那人往满地碎片残汤上一坐,泼皮打滚之势昭然,“你赔!”
“无耻,无聊,无理取闹。”晏姜懒得跟他多作纠缠,抬脚便要翻窗开溜。
呯的一声,窗扇重重关上,碰了晏姜一鼻子灰。
那人狠狠拴上窗,恨恨道,“你才无耻,你才无聊,你才无理取闹。”
“喔?”晏姜眯眼,捡起一块碎瓦,合掌,再摊开,“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无耻?哪里无聊?哪里无理取闹?”
一捧白灰,窸窸窣窣,迎风落下,那人目光发直,一缩脖子,再抬眼时,已经转变战略,眼底含着泡热泪。
“我们可怜的桃花啊,”他一吸鼻子,捧心抽泣,“真是命苦啊,红颜命薄,身陷囫囵,孤苦伶仃,好不容易碰到我这个好男人,疼她爱她,还给她熬鸡汤,可是苍天啊!你摔我鸡汤枉为天!哎哟…”
晏苍天十分不耐烦,一脚踹开他。转身正欲开窗,忽然一阵聒噪声起,厨房柴门被擂得框框响,门外阵阵鬼哭狼嚎,有妇人吵吵嚷嚷的叫着,“快给我抓住这对狗男女!”
晏姜低头,看了看那人鼻涕眼泪糊黑灰的脸,嫌恶道,“找你的。”
门外叫骂声更大了,“黎少卿!你给老娘滚出来,敢来勾搭老娘的姑娘,不要命了吧!你去这满雍城问一问,老娘李翠翠可是好相予的!桃花,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赔钱货!前边贵客等着,你这贱蹄子居然跑这里来给我偷人!仔细老娘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哐哐哐,柴门被撞得灰飞烟起,摇摇欲坠。
前脚刚刚捉了别人的奸,后脚就莫名其妙被别人给捉了奸,晏姜暗叫不好,抬头四下一找,寻着天窗,纵身一跃便要跳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团黑影搜的从地上窜起来,晏姜只觉腿上一沉,眼见着伸手可触的天窗越来越近,一顿,又越来越远。
扑通!
两人重重落地,滚了一身黑灰,晏姜翻身欲起,一撑身,不能动,又一撑,还是动不了,她伸手狠狠就是一个爆栗,大怒,“你发什么疯!”
黎少卿死命抱着她的腿,仰着被敲得通红的额头,理直气壮,“姑娘,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