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用过午膳,黎姜懒懒的靠在花园的美人倚上,无聊的看着池塘里自由欢快的鱼儿,阳光驱走了空气中的寒气,掠过树上仅有的几片残叶,暖暖的洒在黎姜脸上,她伸出手,便能握几缕金黄在掌心,随手丢了一把鱼食,细小的颗粒落下去还是激荡起层层涟漪,原本蛰伏在四处的鱼儿,迅速的围拢过来,她怔怔的看着争食的鱼儿,仿佛看透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以她仅有的历史知识,她也知道此时嫪毐在宫中的势力,虽然他口口声声的说只是让她去做宫女,黎姜暗付这嫪毐必定不简单,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去做宫女,这事不会太单纯,她只是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以她微薄的力量,根本逃不出嫪毐的手掌心。她只有祈祷自己真得只是单纯的去做侍女,那么几年后出了宫,她就可隐居山谷,从此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毕竟他们辛苦将冬儿养育十几年,而自己又莫名其妙的占了冬儿的身体,孝敬父母给父母养老送终是人之常情,况且几日的相处,她也看出,那个妇人心地善良,虽然有些胆小懦弱,却是很维护她。
黎姜终于知道为什么昏迷醒来时会觉得那个妇人有些面熟,穿越到大秦的第四个夜里,她竟然梦到了自己在现代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虽然她只是年幼时在姑妈家看过母亲的照片,记忆中母亲的相貌早已经模糊,却在醒来时固执的认为这个眉慈目善的妇人与自己的母亲极其相像。
黎姜不信佛,却相信因果报应之说,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一切因果皆有缘,即来之则安之。
耳边隐约传来阵阵悠扬的乐声,似鼓、似筝、又似是笛,黎姜被这美妙的声音吸引,屏声细听,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何种乐器所奏,丝丝袅袅,如同天籁之音。
“小玉,你可知这是什么乐器奏出的声音?”黎姜起身,欲寻找这声音所出之处。
小玉听闻此话皱了皱眉头,小姐自从昏迷后变得特别奇怪,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还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明明就是冬儿小姐,却非得说自己叫黎姜,现在竟连这高公子都忘记了。
“小姐,这是高剑离公子击筑发出的声音,您再仔细想想,真的不记得了吗?”
黎姜看着小玉脸上疑惑的神色,她暗想莫非从前的自己认识这声音的主人。
“小玉,不瞒你说,那日我醒后,竟觉得一下子忘记了许多东西,我真得想不起来了,你就告诉我吧?”
小玉有些黯然的叹了口气,“好吧,小姐,要是高公子知道你竟然忘记了他,该会多伤心啊?小姐你知道吗?只因为您爱听筑声,他便寻访名师学得精湛技艺,每日这个时辰便会为你而奏,从前你心情再不好,只要听到这筑声,都会展露笑脸。高公子对小姐痴心一片,只可惜这婚姻由父母做主,小姐虽然也倾慕于他,但父母不容,这事也怨不得你,只可怜这高公子一往情深,立誓这辈子非小姐不娶。”
黎姜听了小玉一番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止住了脚步,如此这番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好,免得自己又惹出他的伤心事。
原来这筑声后面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冬儿与这高渐离原是一对苦命鸳鸯,只怨这万恶的旧社会婚姻制度,让人唾弃的门当户对观念,让多少痴情的男女含恨终生。
小玉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凑近黎姜耳边小声说:“听说前几日老爷闻得这筑声,便问家奴是何人在奏,有不识趣的就将小姐与高先生的事告知老爷,我听说老爷很生气,便派了十几个高手去暗杀高剑离,不过想来无事,这筑声消失了几日后,今日又在此时响起。”
“噢,竟有这回事,那我还是过去看看他吧!”黎姜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很想见见这名男子,或许是他的筑声带着幽怨与凄凉吧!
黎姜走进院内,穿过曲折的回廊,眼前骤然出现一片翠色欲流的竹海,在那茂密的竹海丛中,一年轻男子负手而立,微风拂过他乌黑的发丝,掀起他一袭月青色的长袍,他迎风而立,眺望着远方.
黎姜一时愣住了,她未曾料到这击筑的男子竟是这般的风姿,与原先自己所想的为情所伤的哀怨男子的形像完全不同。
筑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院内寂静皑皑,偶尔风掠过树叶发出的沙沙的碎响。
黎姜不知该继续往前走,还是转身,踌躇间踩碎了一片干枯的竹叶,发出细小的响动。
男子闻声转过身子,看到立于落叶间一身白衣的女子,他微微一笑,从石桌旁移步,向她站定的方向走过来,
“冬儿,你还好吗?前几日听小玉说你身子不适,可好些了?”他的声音温润如水。脸上染满担忧之色,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温柔的注视着她。
“谢谢高公子关心,只不过是小毛病,我吃了些药已经没事了!”
男子听闻浅浅勾起唇角,他的笑温文而雅,如同春风拂过.
黎姜一时竟有些看呆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起小玉说的嫪毒派人追杀他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他虽不认识这个男子,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子不是坏人!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高公子,这两日,你没发生什么事吧?”问过之后,黎姜才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唐突,复又补充到:“我听说我父亲,他,他派人追杀你……”
男子笑而不语,轻移步伐向她走近几步,伸出手,似乎想抚摸她的头发,却在半途收回了手,他似乎在犹疑,最后只是轻轻的拂去她头顶的几片落叶
“冬儿毋须担心,这世间无人能伤我性命!我的命必须留着,因为终有那么一天冬儿会需要我.”他语调虽轻,却散发着力透纸背般的苍劲,让人不由的感到安心。
“再过几日我就要进宫去了,你好好保重!”黎姜不知为何要与他说这些,她也只是见过他一面而已.却觉得自己有必要与他告个别.
男子闻言脸色有瞬间的变化,有股很浓郁的忧伤在他的眼中极快的流淌,很快的,他又回复了平淡湿润之态,他定定的看着她,两人都沉默不语,许久后,高渐离轻轻叹了口气。
黎姜一时陷入感伤的情绪中,她想他的这声叹息,不知道饱含着多么沉重的悲痛在其中!
“高公子,你不要责怪冬儿!她也有她的身不由已!”黎姜有一种冲动,她很想告诉高渐离,这个站在他面前他所熟悉的人儿已经不是冬儿了,所以不管她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山盟海誓,她都没有办法替冬儿完成。但是解释,至少可以让这个男子不要误会了那个叫冬儿的女孩。
男子的手终是落在了她的发上,他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黎姜看不到他的面情,她猜想此刻的他一定是饱含着深情的。
“傻丫头,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的无奈,我们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我其实可以自私一点将你带走,那样保全了我们的爱情,却失去了很多你在乎的东西,而你定会因那些失去而终日耿耿于怀,这样你依然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所以只要是冬儿决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反对,冬儿不要胡思乱想。我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影子,只要能远远的在你身后守护着你就好。”
“不,高渐离,我希望你能够为自己而活!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要快快乐乐的,我想这也是冬儿希望的!”
高渐离摇了摇头,并未反驳她的话,他的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淡淡的笑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充满着宠溺!
黎姜越发的糊涂了,她是真的搞不懂这古代人的感情,相爱不是都渴望相守的吗?为何这高剑离有如此高的思想境界,听闻心爱的女子即将入宫做秦王的侍女,还能够做到如此的云淡风轻!
她陷入沉思中,高渐离已经越过她向花园深处走去,他站定在一片红艳似火的枫叶丛中。
“冬儿你看,这些枫叶是不是比往年更红些?”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别样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知已谁共?”
黎姜很想将自己的事情说给高渐离听,她总觉得这这男子的一双清冽瞳眸,似能看透世间万象。
“高渐离,其实我。。。。。。“
“小姐,小姐,老爷刚刚过来了,正到处找您呢,你还是快回去吧?要不老爷又得跟夫人发脾气了!”小玉站在拱形的门栏处,一脸焦急的呼唤她。
黎姜知道自己不得不告辞了,初次相识,她想与他说的似乎很多很多,这个年轻男子身上有一种魔力,他的周身散发着如山般宽广的气息,让她觉得莫名的心安!
在这个异时空,兴许他是可以成为知已的人,只是明日她就要入宫了,今日这一别,却不知何日能够再见,再见时,亦不知又会是何种光景?
真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黎姜走出很远,再回头时,那男子依然立于一片火红的枫叶丛中,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历经寒霜的枫叶红的妖娆欲滴,微风拂过,树影婆娑,他一袭白衣胜雪,身姿淡雅而孑然。
多少年后,黎姜依然会忆起那个周身被金色阳光覆盖着的年轻男子,想起他悦耳的筑声,和那双湿润如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