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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轻风袭来,吹动我跟前的已是花残叶枯的紫薇花树声声呜咽。
这棵紫薇花树,原是尔康亲手栽下,那日的一场霹雳之雷,生生地毁去了半株。便算是花匠精心救护,这失了一半的花魂如何能够在来春重吐新绿?
失了一半的心,又将如何能挨得了人世间的风霜?熬得过长长的岁月蹉跎?
尔康,你叫我将这相思寄予何处?
想起新婚的那时,尔康指着新栽的紫薇花树对我说:“紫薇,等到七月花开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在这花荫之下咏诗作画,调琴唱歌!那便真应了‘紫薇郎伴紫薇花’了。紫薇,你喜不喜欢?”(详见《无奈种种》)
尔康,你的誓言还在我的耳边温柔轻诉,可是,你的人,在哪啊?!天上地下,叫我何处寻你?
你说过,不须天涯海角,这学士府就是我们心之天堂。可没有你的地方,哪里能算得上天堂?
学士府没有你的身影,却处处响彻着你的笑声:“紫薇,你跑慢点,这石径上有绿苔,当心滑倒!”(详见《福家长媳(上)》);东跨院没有你的踪迹,却时时浮现出你的容颜:“紫薇,看自已的丈夫不需要看的这般入迷吧?反正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看个够!”(详见《初为人妇》)
尔康,尔康,尔康,这就是你说的一辈子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不守信约?
心象被撕裂般地疼痛,单薄的身子再也支持不起哀恸入骨,我伏在紫薇花树上失声痛哭。
尔康,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每天犹如活在地狱之中,不,如果是地狱那倒好了,至少我还能找着你!尔康,我现在是生不如死啊!你这么懂我,这么爱我,怎么忍心让我过这样的日子?
尔康,我这么想你,这么盼你,你为什么最近连魂魄都不曾入梦来?
尔康,你究竟在哪里?天上地下,你叫我何处寻你?
“额娘,您怎么了?是东儿不乖吗?是东儿惹您生气了吗?您不能不要东儿啊!”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拉住了我的手,东儿在我身后奶声奶气地说,声音里带着不安与颤抖。
我转身蹲在地上,搂住了酷似你的小小身子:“东儿,不是你不乖,是额娘不乖。额娘怎么会不要我的东儿啊?额娘要东儿!额娘爱东儿!可是东儿,额娘心里真的很痛很痛啊!”
这可怜的孩子,因为我的疯狂,这些天来受了太多的委曲,小小的心灵已经变得那样的敏感。
隔着朦胧的泪珠,额娘在树影下悲怆地看着我和东儿。原本保养的很好的脸上苍老了许多,鬓角不知从何时开始已是白发缕缕。
她心中的痛,是不少于我啊!我怎么可以只顾着自已的悲伤而忘了阿玛与额娘,还有我们的东儿?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他们怎么办啊?
对不起,尔康,我此刻还是不能放下这一切,来与你生死相随。尽管,我是多么的渴望能和你重聚,便算是阴曹地府,只要在你的身边,我也没有什么害怕的。
可现在,我只能勉强地活着,煎熬地活下去。
等我们的东儿有能力支撑起这个家,有能力照顾阿玛和额娘了,我也了无牵挂了,到那时,我会毫不犹豫地前来寻你。
所以,尔康,请你,在望乡台前看着我,给我勇气和力量!求你,在黄泉路上等等我,好让我找着你,再有机会来爱你!就算必须要饮那碗孟婆汤,我也只和你共饮一碗!
我也相信,来世,我们一定能在茫茫人海中找着彼此深情的眼眸!便是是你的容颜不复往昔,便算是你的身姿已不再挺拨,是要你还是你,我一定可以识得出你!
而你,一定也能认出你的紫薇的!一定会的!
“额娘,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紫薇让您担心了!不过,我现在已经醒了!我没有事情了!”我强笑着对额娘说:“额娘,您瘦了!待会子,我去小厨房给您做点好吃的,您喜欢吃什么?玫瑰酥好不好?”
“我的好女儿,你不要想着额娘,额娘没事!倒是你,你一定要好好吃点东西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额娘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东儿,泪眼相对:“紫薇,以后的路还很长,为了福家,为了东儿,我们娘俩都要好好活下去啊!”
“是,额娘,您就放心吧,为了东儿,紫薇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紫薇已经好起来了!你看,紫薇这不是好好的吗?呵呵,东儿,来,额娘带你荡秋千去好不好?”
“紫薇,你这孩子……唉……”
我抱着东儿转身朝着秋千架走去,在额娘的叹息声中,我怕一不小心又会把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力量消失尽了。
可是,这秋千架,也是尔康亲自为我扎成的啊!
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一滴滴,一颗颗落在紧紧靠在我怀中的东儿头上。
“额娘,你不要哭!”一双小手抚上了我的泪眼:“东儿知道阿玛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东儿再也见不到阿玛了!额娘,你不要怕,以后,东儿会保护额娘的!东儿长大了,东儿已经是男子汉了!”
心中又是一阵抽搐,我的东儿,你还这么小,你怎么来保护额娘?你还需要亲人的保护啊!阿玛老了,如今更是心力交瘁,这福家,以后该靠谁啊?
管家匆匆地过来:“福晋、大少奶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带着小小姐已经到家了,现在正在大少爷的灵堂奠拜,老爷请福晋和大少奶奶带着小少爷过去。”
喔,尔泰回来了?
刚到灵堂门前,就听得尔泰在里面哭泣:“哥,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啊?哥……”
一见我入内,一身素衣的塞娅就痛哭着抱住了我:“紫薇,我们回来晚了!紫薇,你很难过是不是?紫薇,我一定会跟我阿爸说,叫他杀了那不得好死的猛白,给尔康报仇!”
“大嫂!”尔泰从灵前立起身来,对着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大嫂?尔泰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的啊?
是啊,尔康不在了,我们之间是该多些礼数了,年青的叔嫂,本该如此啊!
我对着尔泰福了福说:“尔泰、塞娅,你们回来就好了,以后这福家就只能靠你们了!东儿也有人保护了,我……我很高兴见到你们!”
塞娅眼泪汪汪地说:“紫薇,你不要这样子说,我们是一家人啊!尔康原来还是指给我的附马呢,我心里也喜欢他的啊!虽然比不上我对尔泰的爱,但尔康永远是我敬重的人。如今他不在了,以后啊,如果谁给欺负你跟东儿,哼,看我的鞭子答不答应!”
她本是极爽直的女子,这句喜欢尔康虽然听上去有违伦理,却也是光明磊落,不带一丝的污垢。
泪水在我的眼眶中打转,我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低低地说:“如果早知道今日,当初我说什么也会选择放手,让他随你去了蒙古!”
“是,如果早知道今日,当初我便不去抢那鞭子了。所有的事情,我都愿意替了我哥!”尔泰缓缓地吐出了这几个话,眼中一片迷离。
我心中一悸,看着尔泰,说:“尔泰,你不要这样说,便算是你愿意替了尔康,尔康又如何会答应你这个‘替’字?你这样说话,不但会伤了塞娅的心,更会让阿玛与额娘痛上加痛的,那样的话,尔康又如何能瞑目?将来,福家还要靠你啊!”
“大嫂……”尔泰朝着我,重重地跪了下去。
我大吃一惊,忙去拉他,但一想碍有叔嫂的名份,便把手缩了回来,也跪倒在了他的面前,说:“尔泰,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可以跪我?你可比我还大上一岁呢!”
“大嫂,你听我说!”尔泰执着地说:“长嫂为尊!大嫂,你放心,以后,你和东儿就是我的责任了!尔泰便算是舍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让东儿受了一丝一毫委曲的。”
“阿妈,阿爸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跪来跪去的,咱们草原可没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如珍珠般的美丽,天真地问了一句。
“这北京人的规矩阿妈也不大懂!赛罕苏布德,阿妈可跟你说啊,你是姐姐,以后可一定要保护东儿弟弟的,知不知道?”
“阿妈你放心好了,如果谁敢欺负东儿弟弟,哼,看我的鞭子答不答应!”
小小的女孩儿拍拍腰际的鞭子,响亮地回答,活脱脱又是一个塞娅。
我笑了,把小女孩儿搂在了怀中,问:“你叫赛罕苏布德?”(注)
“珍儿,大伯母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尔泰看着小女孩的神情竟与尔康看东儿时是一般无二的。
小女孩对着我甜甜一笑:“大伯母,您好漂亮!跟我阿玛一样漂亮!我叫赛罕苏布德,是外祖父起的,就是美丽的珍珠的意思,我还有个名字,叫福霈珍,阿爸说,是爷爷在信上给取的。大伯母,您以后可以叫我苏布德(珍珠),也可以叫我珍儿!”
才六岁不到的小女孩汉语讲得极好,行事也极是利落大方,看来尔泰与塞娅教育的好极了。
是啊,孩子,啊里离得了父母共同的教育啊?
东儿,我的东儿……
看着东儿,又想起荣亲王府的绵亿,我的心中又是一阵悲凉。
不,不会的,紫薇,你这是想到哪去了?福家的孩子不是宫中的孩子,我的东儿绝对不会跟绵亿一样的!福家还有这么多人真心疼着东儿啊!
何况,东儿是我与尔康真心相爱才有的孩子,怎么可能与绵亿一样?
想起绵亿,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京中的永琪和小燕子。自从他们不顾一切地护送尔康的灵柩回来之后,一直住在学士府中,陪着我,安慰我,今日因为有要紧的事情才去了“会宾楼。”
尔康,你有这样的家人与朋友,也应无憾了!也不会担心我,我会好好地活下去,为了你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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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赛罕苏布德:蒙古话美丽的珍珠的意思。感谢蒙古族的小妹妹娅娅爱还珠取的这样美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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