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宓妃给她收拾了间客房,铺了崭新的被褥,微笑着叮嘱她早些休息,然后退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她这才一下子扑倒在被子上,被子是新晒过的,软软的,暖暖的,有着太阳的味道。她想,宓妃真真是细心体贴又周到,就冲这床被子,冯夷和宓妃的事她帮定了。
折腾了一天,困意很快席卷而来,拂玉迷蒙间听见“喵”的一声,勉力将眼掀开一道缝,正对上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瞳。她心头微惊,瞬间又反应过来自己把食梦貘也给带到凡间了,一手捞过食梦貘揣在怀里,咕哝一句:“你也困了呀,一起睡吧。”
说罢,她眼都没睁,摸索着把被子一掀,再把她自己一卷,沉沉睡去。
食梦貘窝在她的怀里,琥珀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片刻后它在她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也安稳睡去。
又一次,拂玉做了那个梦。
依旧是漫无边际的云端,她踏着脚下绵软,一路去追逐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给人感觉很是清冷萧索,她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却总记不起来是谁。她想喊他停下来,想追上去看看他是谁,他却是越走越远,也不回头看她一眼……
她皱着眉头从梦中惊醒,觉得面上湿湿的,伸手一抹,抹了一把水渍,竟是哭了吗?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又像是被很重要的人抛弃了。她又有些想哭,还有些想念舅舅。
她记得她曾经跟舅舅提起过这个梦,问过他,若是有一天嫌弃她总惹祸会不会生气不要她了。舅舅说梦都不是真的,还有就是他永远不会不要她。所以每次做了这个梦惊醒后,她不管夜深与否,都会跑到隔壁敲响舅舅的房门,让舅舅哄着入睡。
此时,真想舅舅就在她身边,正柔声安慰她那只是梦。她叹口气,可惜舅舅此刻在青丘。
她偏偏头,看看怀里睡得正香甜的食梦貘,气不打一处来,还专门吃人噩梦的上古神兽呢,怎么没把她这个噩梦给吃了?没把她的噩梦给吃了,居然还有脸在她怀里呼呼大睡!她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在食梦貘的屁股上,力道稍重了些。只听“嗷”的一声,食梦貘从她怀里猛地弹跳起来,琥珀色的眼瞳盛满愤怒和不明所以。
她理直气壮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我没睡好,你也不要睡了。”说话间,她已披衣下床,赤脚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食梦貘一脸愤然和哀怨,“喵”了几声,也一纵身跳下床,跟了过去。
夜色已深,竹林寂静,偶闻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食梦貘跳至拂玉的肩头,拂玉伸手一抓将它摁在了怀里。夜凉如水,她怕冻着它,便又把它塞在外衫里,只露出分外明亮的两眼。
拂玉在屋前的台阶坐下来,抬头看看天生那一弯月,又低头看了看低声斑驳的竹影,长长叹口气。丁点儿困意也酝酿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她以手支颐,望着食梦貘亮晶晶的眼睛问道:“哎,你说舅舅此次去青丘,会不会把莲姬公主带回来做我舅母?”
食梦貘“喵”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敲敲食梦貘雪白的脑门,自嘲一笑:“我都忘记你是畜生了,根本不能听懂我的话,怎么能回答。”
食梦貘从外衫里探出脑袋,两只耳朵陡地竖起来,怒目而视,似乎在反驳:“你才是畜生呢!”
拂玉却完全无视它的愤怒,将它的耳朵扒拉下来,不由分说地又塞进外衫:“你别总动来动去,往衣服进风,怪冷的。”
“喵呜……”食梦貘凄声抗议某女的粗鲁。
某女却毫无知觉,望着月亮,想着不久以后会不会多个舅母管自己。
冯夷说,三万年前司雪上仙以凡人之躯穿过层层雾障来到舅舅面前,求到长生,之后跟在舅舅身边修行。他还说,莲姬公主也是在三万年前的瑶池会上对舅舅一见钟情。
她就在想,都是发生在三万年前,但不知道舅舅遇见司雪上仙在前,还是遇见莲姬公主在前。她以为遇见的先后顺序是很重要的,看凡间的那些戏文,许多的才子莫不是喜欢上第一个遇见的女子,其后的女子再好,总也看不上眼。她向来觉得那些才子肤浅矫情,怎可以出现的先后无视后来女子的深情?
现今她有些纠结,若是不幸她的舅舅也属此列,她要不要纠正这一认知?她总是不愿把那些不好的字眼用在舅舅身上的。
是不是司雪上仙跟随舅舅修行的漫长岁月里,舅舅对她日久生情,所以才一再拒绝莲姬公主?还有那次舅舅怅惘地望着海面,说要永远记得的那个人,莫不就是指司雪上仙?长生府中无人居住却被舅舅异常珍视的常欢阁,莫不就是司雪上仙曾住过的?
她越想,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不禁有些担忧,只怕舅舅青丘此行,是不能把莲姬公主带回来给她做舅母了。都说人一死,万事空,再也无法与活人争,却不知活人有时也是争不过死人的。舅舅要永远在心里记着那个人,莲姬公主也无可奈何吧。
她叹惋一番,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欢喜。若真如此也好,舅舅只会是她一个人的舅舅,死去的司雪上仙不能跟她抢,活着的莲姬公主也不能跟她争,舅舅只会宠她疼她一个人。
想了许久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事情,连打了几个哈欠,她心满意足地搂着食梦貘倚着门柱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清晨,拂玉是在冯夷的惊呼声中醒来的。
冯夷一脸惊诧:“好好的床不睡,偏要睡这冷冰冰的地上,你这是什么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