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时,她正坐在窗边软榻上对着外面熙攘的人群发呆。
我坐在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没有发烧,很好。”
她沉默。
我以为她在想她爷爷,便语重心长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你看开点,你爷爷还指望你嫁个好人家呢。”
她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我又说:“你醒来这么久还没吃饭吧?我已经叫……”
“脸。”她忽然直愣愣的打断我。
我摸摸自己的脸,“哈?”
她转过头看我,指指自己的脸,“我的脸!”
我心虚的低下头。
她突然捂眼嘤嘤哭出来:“呜呜爷爷,这下完了,我这张脸毁了,以后怎么找男人啊!”
这话当真孟浪了些,我听来还是很淡定的,可是显然有些人没有我这份超然的气质。
哐当。
门口叮叮当当的碎了一地瓷碗瓷勺,小二满脸惊悚的看着我们。
“滚。”我和金粉齐声喊。
我是因为心情暴躁,金粉则因自己这吓坏小孩子的面貌被人看到而生的愤怒。
总归是我的错,我摸了把她油乎乎的头发,然后手指在她衣服上揩了揩:“昨晚我找了个很牛叉的大夫治你的脸,约好未时去,你先去整出个人样来再说。”
当我们到达‘千草汇’时,着实愣了一把。
破瓦烂房,杂草丛生,百虫齐鸣,好不热闹。
门上歪歪斜斜的‘百草汇’三个大字实在寒酸的紧。
我咽了咽口水,心想高人的风范果然与众不同标新立异非主流云云,然后拉住转身就走的金粉道:“人家勤俭节约不是罪,相比之下你我太豪华奢侈了,来来来,进去再说。”
敲了半天门,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童揉吧揉吧眼睛道:“两位大妈找谁。”
我额上青筋一凸,金粉抬手就要揪他耳朵。
阿弥陀佛,冷静冷静!
我强压住打他屁股的冲动,咬牙切齿道:“看清楚,你叫谁大妈呢!”
小童歪头疑惑的看着我们,粉红的嘴巴一嘟,“长得这么丑不是大妈是什么。”
卧槽!这谁家破孩子。
一边戴着幕遮的金粉牙咬得嘎嘣响,像是要吃人。
小童被吓的后退几步,委屈道:“公子说女人最可怕,果然是真的,呜。”
我干巴巴的笑道:“你家公子真特别。”
小童骄傲的挺直小身板,满脸得色:“我家公子最厉害。”
这么小年纪学人家追什么星,我翻个白眼道:“我找绝世,麻烦找下。”
小童看了我一眼,突然指着我大叫道:“绝世哥哥!你说的那个长得丑还不要脸的女人来了!”
我脑中的神经刹那崩断。
长得丑,还不要脸?
绝世,你好样的!
我深呼一口气,扯开嗓子大嚎:“绝世你丫再给老娘装死我就把你干的那些丢脸的事闹的满城皆知!”
头顶飘过一阵劲风,面前站了个脸色铁青的俊俏少年,正是绝世。
我提溜着小童的后襟大刺刺的跨进门,斜睨他道:“这破孩子刚才说我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小童滴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讨好的半转身体抱住我的手臂,挂在上面摇啊摇:“好姐姐,你一定是听错了,我当然是说你怎么会如此美貌动人呢。”
我淡淡道:“再晃我就松手跌的你屁股开花。”
绝世忍不住耻笑道:“还说是姑娘家,我这个男子也没你这么粗俗。”
我很诚实的点点头,“是啊,因为其实你是女子。”
他的脸色瞬间更难看,冷冷的睨我一眼,甩袖而去。
被我拎着的小童看着我诡异的笑了笑。
我捏住他的脸:“小鬼,别以为你和那小子串通起来气我,我就不知道。”
他嗷嗷直叫:“没有啦,姐姐你放手,很痛的。”
金粉在旁边亦伸手捏住他另外半边脸,恶劣的扯了扯:“我早就想这样做了,你这孩子太调皮了。”
伴随着小鬼一路的哀嚎,我们走到后院。
一排排整齐的簸箕架在草地上,上面分门别类的晒着各种草药,两边花圃种满花朵,灿若流霞,仪态万千,空气里混合着淡淡的花香和浑厚的药味。
小童给我和金粉塞了两个药丸,催促道:“快点吃下去,这气味不能闻,会死人的。”
我边嚼药丸边腹诽,这馆主果然是十足十的变态。
金粉突然抓住我手臂道:“阿、阿宋,那那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差点咬断舌头。
只见房檐下晾晒着一张张大小不一青白色的皮,轮廓像极了人脸,远远看去让人头皮发麻。
我刚想向小童求证那是什么,忽然发现那破孩子一转眼就溜走了。
我环视一眼四周,蓦然一笑。
金粉阴测测道:“再逮住那小鬼我定让他好看。”
她迈了几步,突然眉头一蹙,低下头。
我见她动作顿住,也低头看去,只见一条泥土一样颜色的尖细尾巴的蛇缠住了金粉的绣鞋,嘶嘶的吐着鲜红的信子。
金粉僵硬的立在原地,艰涩的道:“我、我怕蛇……”
我慢慢掀起裙摆,从腿间拔出银河在指尖翻转,闲闲的道:“再不出来我决定今晚吃蛇羹。”
小童愤怒的声音立刻响起:“不许伤害我的小黑!”
我嘴角抽了抽,小、黑……
前面传来一阵车轮匝地声,我抬起头。
此时日暖风高,花影重重,对面缓缓而来的男子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眼眸淡然宁静,细美的脸宛如高山上的一捧雪,深邃山间的一溪流水,禅庙里袅袅升起的檀香,醇雅、清淡、空幽,让人不忍亵渎,不敢直视。
纯洁的太美好,清濯的太澄澈。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这样美好的人,他的腿应该也是刚健修长,有力强韧的,可是现在他蜷缩在一方踏板上,被衣衫遮住。
他坐着轮椅,不喜不怒的任我打量,眼神像是看我,又像不在看我。
“过来。”忽然,他弯下身子伸出苍白的手,开口道。
金粉鞋上的小蛇仿佛听懂了一样,欢快的放开她,摆动着尾巴游到他的掌心。
他抚摸着小蛇的头颅,小蛇享受般吐着信子,缠在他手臂上。
“药已经配好了,拿上你们快些走吧。”他看也不看我们,淡淡的道。
这么光明正大的说“我不欢迎你你快点滚”,很好很强大。
我也不与他计较,见小童不情不愿的从里间出来递给我药,拉住金粉就要走。
一拉,没拉动。
喂,不会被吓得动弹不得了吧。
我哭笑不得的侧首,金粉却突然说:“你认识金飞虎吗?”
男子终于抬眸,道:“嗯,你是他孙女。”
声音平板,是叙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从始至终他的脸上丝毫表情也无。
看样子两人还算是有些渊源,不过朋友相认不是该热泪盈眶相互拥抱的吗,这人竟还是一副面瘫样。
果然是高人,我唏嘘不已。
“我叫金粉。”
“嗯。”
……
就这样?没了?
我默默听着两人短暂的交谈,满脸黑线。
“药必须按照方子上所写煎熬,效果最好,亦不会浪费,”良久,男子淡然开口道,“我不喜欢别人糟蹋我的草药。”
金粉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分外恭敬道:“是。”
男子下颚一扬,漠然说:“送客。”
属狗腿子的小破孩得意洋洋的冲我们扮个鬼脸:“哼哼,让你想吃我的小黑。”
我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