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小子是死也不走的,那架势真正有要守着扶苏醒来的意思,把本就心情不好的夜虞气的心情更加不好,隐隐有发怒的势头,还是花柳上前软言软语劝了说:“太医说了公主要静养,小殿下您在这里难免会打扰了公主休息。再说,天都这么晚了,公主也不愿意看到您在这里守着不吃也不喝的,身体垮了公主醒来也会担心的……”
夜千墨才不依不舍的走了。
老国公云闵一向疼爱云芜,将其视为心头宝,不愿其受了一点委屈,当初云芜进宫为陛下妃他就反对过,奈何反对不成,反丢了性命,留下唯一骨血,尚不足以慰藉他丧女之痛。夜千墨失踪了,他一把大年纪跟着上火,坐立难安,大儿子云榭劝了什么都听不进去。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千墨还没有什么消息,越发着急上火。
将近天亮时,熬了一夜的云闵终于等来了被夜虞送回的夜千墨。当下老泪纵横不顾仪态的将他搂进怀中,声泪俱下。云榭在旁边劝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被强行勒令不准休息的云乘打着哈欠斜了一眼满脸泪痕鼻头红肿的夜千墨,冷冷哼了一声。
云闵哭完了,方才反问过来要问他怎么回事?夜千墨低着头不说话,亲自送他回来的朝离女官和善的笑着说:“陛下派出去人找,正好找见了被人拐走的小殿下,小殿下年纪小,又长得可喜,难免被心怀不轨的人惦记上。老国公,您以后可要多注意了。”绝口不提刺客和扶苏受伤的事情。
云闵连连点头。
夜千墨已经梳洗一番,原先染上的血迹被洗掉,夜虞在他离开宫中时已经叮嘱过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哭红的双眼和红肿的鼻头显眼非常,朝离笑道:“殿下年纪小,遇见坏人难免害怕,这番惊魂不定的,国公有时间,还是多陪陪吧。”然后就告辞离开。
陛下下令小殿下遇刺的事不准泄露出去,公主为救他而受伤的事更不准泄露出去,她尚来不及问,将事情在心中走了一遭,就明白了缘由。
这世上,谁会惦记一个被“发还”外祖家的流放的无权无势的皇子?谁又会惦记一个母亲死了连父亲都不要了的孩子?而这种惦记,显而易见的充满了忌讳。陛下曾说过,皇贵妃云芜之死多有蹊跷,皇室冤死之人从不在少数。所谓圣宠太过,宜招杀祸,是皇室千年不变的定律。云芜死了是没错,但夜千墨还活着。皇六子墨,相传是皇室中最受宠的皇子,是天朝陛下心头至宝,虽然一朝失势,有家不能归,但难保陛下哪一天想起他来,又把他接回去。
聪明人都知道,斩草是要除根的。
那被抓起来的刺客,虽然视死如归,颇有气节,一句话都不肯透露,但若所猜无错,定不是南方人士。
此事牵扯皇家秘闻,实不宜太多人知晓,夜千墨遇刺的事一旦让安国公府知道,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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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千墨回房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心里惦念着扶苏,也不知她现今如何了。他用被子蒙着头,黑暗里却总是出现那月光下刺目的一滩血,眼前总是闪过扶苏重伤在他眼前昏过去的一幕,耳边一次次的想起那个尚且稚嫩却带着温柔的声音:“听话,你还小,别看……”
好像是那一天父皇将他拦在殿外,抱着他不肯让他进去,一遍遍的跟他说:“阿墨,听话……”
而他听话的结果,就是再也见不到母妃了。
他那一刻听见那声音,差一点就以为,他再也见不到扶苏了。
上午时候,云乘奉他家祖父的命令来陪他,顺便安慰他,云家少年可不觉得这小子有什么好安慰的,反倒认为他就是个惹祸精,自从他来了之后安国公府就麻烦不断,但祖父的话却不敢违抗,只好去了,小子见了他,一句话都不说,只知道趴在桌子上发呆,时不时的拿手指敲着桌子,他看的心烦,却又不想搭理他,可忍来忍去,还是忍不住,只好没话找话。
可不管他说了什么,夜千墨都不搭讪,他撇撇嘴,只好找了他感兴趣的话题,道:“听说公主昨日受了凉,身体不适,所以上书房的课业很长一段时间都免了。”
他是安国公府唯一一个知道扶苏昨晚出宫的人,这言下之意,便是“要不是为了找你,公主也不会受凉,更不会身体不适,所以你是罪魁祸首”。
云乘想,他们景王陛下对公主的宠爱丝毫没有下限,有一次扶苏也是受了凉,发了点低烧,平常人两三天就能好了,可景王陛下却硬生生的给他们放了一个月的假。
也不知这次受凉,能放多少假。
他少年老成的叹息着,以为夜千墨会搭讪,别人他可以不关心,但扶苏却不会不关心,哪知道夜千墨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又默默的趴了下去。
……
正午时分,夜千墨觉得心里难受,去了南苑的听雨轩,这里是云昭的居处。整个安国公府里,他觉得只有跟他的小舅舅在一起的时候才安心。小舅舅人聪明,学问又好,还弹得一手好琴,那琴声他虽听不懂,却觉得莫名舒心。
他趴在窗台上往里瞧着,里面布局精雅,书香气味甚浓,往里面看去,是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放着一排排的书,书架尽头,慕纱深处,隐约放着一把琴,琴身前坐着一少年,似有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抚过,指尖琴上,曼妙出动听而愉悦的声音。
他听得痴了,久久不能动作,连琴声没了都不晓得,直到一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中:“还不进来?”
那声音虚弱无力,语罢便是一阵咳嗽声。
夜千墨从窗台上爬下来,绕过门便跑到了里面去,在少年对面盘膝坐下,踌躇着唤了声:“小舅舅。”
少年着一身月白中衣,外罩一件淡蓝色的外衣,抬起头看他。
传言景阳第一公子不是东方家俊美绝伦的长公子东方柘,亦不是司少年家的猛男叔叔司霄,而是安国公府云家尚未长成的少年郎,少年郎字子初,单名一个昭字。这人生的聪颖绝伦,知晓天文地理,长得又是玉人天姿,冰肌玉骨。
一眼望去,还真是冰肌玉骨。那容色,就仿若是炎炎夏日里,轻拂过的微凉而舒爽的风。眉细且长,又不失男儿英气,自眉端飞扬直入鬓角,眉下一双眼眸,合则静而美,睁则美而惑人心神,仿若天上地下,世间万物,都抵不过这一双不染污垢的眸子。鼻端高挺秀气,薄薄的唇瓣抿成一线,又于尾端轻扬,扬出一抹浅浅的令人愉悦的笑意。
好似是自幼体弱多病的缘故,如玉般的容色上,带着一层淡淡的苍白,看去更如雪人玉姿。
云昭如玉般雪白而修长的手指抚在琴面上,淡笑着看着夜千墨,注意到他闪躲的眸光,好像一个做错了事害怕责罚的小孩子,微叹了口气,道:“以后,可别乱跑了。”
夜千墨点了点头,“嗯”一声。
云昭又道,“昨日所有人都为了你急坏了。你还这么小,外面又那么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又如何是好?”
夜千墨又点点头,没有嗯。他昨天出去已经遇到了危险了,人贩子是他未察觉的危险,刺客是他来不及反应的危险。
第一个,被那刺客解决了,第二个,被扶苏给解决了。被刺客解决的那个死了,被扶苏解决的那个怎么样他不晓得也不想晓得,他只想知道扶苏究竟怎么样了。
太医说会有危险……
夜千墨眼泪突然啪啪的往下掉。
云昭挽起袖子去擦,口气无奈:“怎么就哭了?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袖子擦到一半,顿住,半晌,云昭问他,“阿墨,出什么事了?”
以往这小子受委屈了,从不轻易在他面前哭,总是装作没事的样子,小小的年纪已经懂得什么叫做强颜欢笑,他看着心疼却无奈,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是他了。
如今他却在他面前哭成这样子,他瞧的清楚,那绝不是什么受了委屈而流的泪。
难道说,昨晚他跑出去,发生什么事了不成?
夜千墨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瞧着他,似是求证的问道:“小舅舅,阿苏会不会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