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捧了茶递与贾母,贾母喝了一口,给刘姥姥尝尝。刘姥姥喝毕,笑道:“好是好了,就淡了些,再熬浓些就更好了。”众人便笑了起来。
众人说着出去,妙玉便拉住我和宝钗,我们便跟了他出去。宝玉在后面跟来,笑道:“你们要去吃体己茶呢。就不叫我的。”宝钗笑道:“你又赶来,还怕没你的。”
妙玉便取了杯子来,外面道婆收了上面的茶盏来。妙玉忙道:“将那成窑的茶杯搁在外头去罢。”我一笑,原来妙玉的洁癖到这个地步了,可谁知道这府里心底肮脏的人更多着呢。
我们安静的坐在一边,看妙玉倒茶。我拿起来品了一口,说实话,我对于茶道并不了解,只好沉默不语。宝玉却称赞不绝。宝钗好笑道:“不过请你吃了一遭茶,你就这么着。”妙玉正色说道:“你今日吃茶,不过是托他俩的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宝玉笑道:“这我也知道的,所以我只领着他们的情就是了。”妙玉听了,说道:“这才明白。”
又问我们道:“你们吃着怎么样?”我笑道:“如此清淳,我们那里再没有的。这定不是雨水了。”妙玉一笑,不语。宝钗也笑道:“我也觉得好,不知你是怎么得的。告诉我们,我们依法弄来,岂不是好?”妙玉冷笑道:“我们平日里无事,才有这闲心弄这个。这是五年前我收的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那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如今你问,我变告诉你,你可有工夫弄来?”宝钗听了,小小,并不答言。坐了一回,甚是无趣,宝钗便约着我回去。我们先告辞出来,宝玉还在那里。
而贾母觉得身上乏倦,命着王夫人和迎春姐妹陪着薛姨妈去吃酒,自己往稻香村去歇息。凤姐与李纨带着众丫头婆子跟去。薛姨妈也觉无趣,告辞去了。王夫人打发文官等出去,又命将攒盒给众丫头们吃去,自己也趁便歇着去了,吩咐丫头:“老太太要叫,再来回。”
我与探春、湘云坐在山石上歇息,宝钗与迎春在一边说话,惜春自看着丫鬟们吃喝。不一时,宝玉兴冲冲回来。宝钗笑道:“你又在那里半日,可得到什么好茶。”宝玉笑道:“他才不偏着我,只要了个他不要的杯子,说与刘姥姥。”宝钗笑道:“难为他想着。真不容易的。”迎春不解,便过来与我们坐着。
宝玉又凑过来,说道:“逛了这半日,林妹妹该去歇息了,明日再闹浑身疼的。”湘云笑道:“只你知道心疼林姐姐的,我们再不知道!”宝玉笑道:“只因着素日里,林妹妹身子弱,我才问的。我们再逛,有何不好?”宝钗也过来笑道:“正是的。林妹妹可该歇息去了。老太太、太太都去了。”
我笑道:“谢谢你们想着。我这几年比以往倒好,今年虽逛着几回,倒没觉得这么着。”探春笑道:“原本你也没什么病痛的。都是以前想念姑姑姑父,才那样。现在每日里有说有笑,心情好,身子才好的。”迎春笑道:“三妹妹说的极是。我看着近日林妹妹也很好。”
宝钗听了,不语,在一边细细打量我。我心想,不是看我身子好了,想什么恶毒的方法吧。想到这儿,我便笑道:“哪里话呢。就这样,太太送的药,我也没断了吃。夜里也没好生睡。”宝玉忙道:“既不好,告诉老祖宗请了大夫来看才好。”我笑道:“我素日里也这么着,就好了,也是这样。又烦老太太做什么的。”
刘姥姥在省亲别墅下逛,一会儿肚子疼,婆子便指了方向让她自去了。我遥遥看见,不禁想到,如果宝玉知道刘姥姥在他床上睡觉,不知道会怎么样?
一时,贾母醒了,就在稻香村摆了晚饭。贾母毕竟年纪大了,逛了多半日,累得慌,也没吃晚饭,便回去了。我们便自己回园吃饭不提。
晚间,我与湘云回至潇湘馆,紫鹃正同着翠缕雪雁做针线。见我们回来,紫鹃便去倒水来。我说道:“你们看看,我们这里有什么用不着的东西,衣裳也好,什么金银锞子的,找了出来,过会子与平儿送去,给那刘姥姥罢。”紫鹃答应着去了。湘云奇道:“姐姐为何给她东西?”我笑道:“想那刘姥姥七十多岁的人了,庄稼人过日子不容易的,我又没什么银子钱,只好这些东西了。”湘云笑道:“姐姐想的倒周到,可她又算哪门子的亲戚呢?”我看湘云不明白,只好说道:“俗话说的好,皇帝轮流做。谁知道我们日后又会怎样?少不得多施些恩惠与人,积德也罢,为日后也罢,不过是我们现在有,别人没有而已。”
湘云听了,想了一回,说道:“真是,姐姐说的我明白了几分。我细心看起来,我家也好,这里也好,竟不如从前的了。真不知日后该怎么样呢?”我说道:“先不提那个了。是福是祸都是自己造的,这都自有他的道理的。你找知道就好了。”紫鹃找了东西出来,说道:“姑娘,我这就送去罢。”我点点头,说道:“知道了,快些去,回来好关门的。”紫鹃答应着自去不提。
得到了第二日,刘姥姥便辞行而去。李纨打发人来请我和湘云过去。到了稻香村,众人都在的。
李纨笑道:“社还没起,就有脱滑儿的了,四丫头说要告一年的假呢。”我笑道:“昨日老太太说的,让她画园子图儿的,正好合了她的心意了。”探春笑道:“也不怪老太太说的,昨日那刘姥姥一句话引得这样。”宝钗笑道:“可不是,不过倒是便宜了她。”
李纨笑道:“今日找你们来,不过商议给她多少日子的假呢?我给她一个月,她却嫌少。你们倒说说。”我笑道:“这园子就盖了这般久,一个月与她是不够的,不如给她一年倒好。心也安静,作起画来才好。”探春说道:“这话说的是了。”
宝钗笑道:“一年假太多,一个月又少。依我说,左右四丫头也不大作诗的,就给她半年假就够了。再则,宝兄弟帮着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宝兄弟就出去问那些会画的先生们,就容易多了。”还不待别人说话,宝玉忙道:“这话极是。詹子亮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如今问他们去。”
惜春笑道:“二哥哥你也忒忙些,我这里什么都没有的,用些什么画?”宝钗忙道:“你何不早说?这些东西我都有的。只是你用不着,给你也是白放着。如今我且替你收着,等你用时再给你。今儿你就开了单子来,照着单子和老太太要去。”
湘云听了,笑道:“宝姐姐真是个琴棋书画都能的,林姐姐那里就没这些的。不过既宝姐姐家里有,何苦又让他们买去!何况姐姐家里是皇商的,东西好也好不过你家的。”惜春听了,不由地一笑,说道:“云姐姐说的是,宝姐姐既疼我,我又何苦招老太太去。”众人听了,不好笑出来,只好忍着。
宝钗万万想不到湘云和惜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找些话来说,可又哑口无言的,臊的满脸通红。
李纨见了,忙说道:“你们也不通的。就她有,还不知道在那个箱子里装着。有让她找的工夫,他们已买来了。没的让姨妈还跟着忙。如今让她开出单子来就罢了。”宝玉忙拿来纸笔,让宝钗写了。
宝钗写完,李纨便命人给凤姐送去。宝钗便起身告辞,众人也不敢留。宝玉见宝钗走了,说道:“了不得了,倒是得罪了她,我去看看罢。”湘云听了,冷笑道:“我竟不知道我那句话说错了的。难道只她是你的亲戚,我们便不是了。”宝玉忙道:“我再没那个意思的。”湘云啐道:“快去罢。你离了这里,我们倒也自在。”说完便转过身来和我们说话。宝玉见了,只得讪讪的去了。
惜春说道:“每日里和我们装着一副博文广识、知书达理的样子,也不知道谁爱看?”迎春笑道:“就你和云丫头心直嘴快,也不怕太太知道了。”惜春撇撇嘴,说道:“我只管我自己的,谁也说不到我的。就老太太知道,我也不怕的。”李纨笑道:“老太太也不会说那你们的。只怕姨太太脸上不好看的。”
探春沉吟道:“你们放心罢。她再不肯和别人说的。”我笑道:“三妹妹倒是知道她的。”湘云说道:“再没想到,她竟这样的。我真是看错了她!宝玉还偏帮着她。”李纨笑道:“宝兄弟也是为着你们好。若是她闹起来,也不好看。少不得说几句好听的,面子上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