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急火涌上心头,殷昱拳头一握,手心里,承载着情谊的锦笺有了皱纹。男人飞速地跑了过去,转身、回头、寻找……他的一纸薄影映着喧嚣的尘世,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划着圈圈徘徊。
怎么办,没有……是该原路追溯,还是该向前寻找?
“公子,这边!”
不知道喊得是谁,可这声音却准确的抓住了殷昱心里的惴惴不安,在仓皇无措之下,狡诈如黄鼠狼的他也驯服的像只白兔。
应声转头,在很多棵树下,殷昱的目光很快就不动了。有一句话怎么说的?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一罗预,二十罗预一须臾……对,就是这短短的一须臾,将男人从彷徨中解救。
温冉冉靠在树下熟睡着,没有纷飞的落英,没有如诗的画意,有的只是令人心安的熟悉之感,所谓在正确的刹那里看对了人。
温冉冉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脸面生疏,如若殷昱没猜错,呐喊声也是男子唤他的。
安心退潮,以隐隐怒火替代。殷昱向树下走去,沉郁的气息…流风止步。
那男子看着殷昱走进身边,第一句话就是:“我是辰阳子。”说完,男人扯了一下脸上的面皮,是易容。
“你觉得我该怎样'赏赐'你,作为找到冉冉的回报。”
殷昱短暂地与辰阳子对视,然后俯下了身,将温冉冉重新牢牢地背在身后。
辰阳子以殷昱的身影为屏,在喧嚣的角落里行了一礼:“请您恕罪,辰阳子一路跟随您而来,看见温姑娘一个人被放在那里,总觉不妥。”
“所以你就擅自把她搬到这儿来?”
殷昱的气息又冷又长,成了夏日里唯一的阴冷。辰阳子一直没有抬头,保持着方才的恭敬。
“辰阳子擅作主张实属无奈,只因这里人烟僻静,是讲话的好地方。”
殷昱的反应很快,在看到辰阳子抬头的一刹那便觉事情有异。
“何事?”
辰阳子的目光越过殷昱的肩膀,锐利地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臣建议皇上回商京后加强兵力守护锦都。”
“何出此言?”
众所周知,大周的兵力主要分布在临近幽楚和北冥的边关地带,次者则是临海,是为了防止海上倭寇。可锦都地理位置居中,用重兵把手实在说不过去。
辰阳子顿了顿,道:“臣听说三年前云化的围猎遭到了不明人物的忽然袭击,不知这件事皇上查的怎么样?”
殷昱短暂的沉默了,那时事发突然,他也曾一度怀疑那批人跟温学尧有关,然而麒麟司查了很久,说来也怪,关于那伙神秘人再无多余的信息,有如天来之将。今日听辰阳子这么说,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辰阳子见殷昱不说话,知其所想,“当年那匹袭击者就分布在以锦都向南的大片地区,他们在大周的土地上养精蓄锐了很久,依臣多年的察看,臣觉得,他们要按捺不住了。”
殷昱闻言心底一惊,没想到国内还有如此气候的反贼。
“臣所言句句属实,还请皇上早日着手。”辰阳子句句真切,忧心不已。
“你为什么在燕雀楼里不说,偏偏在这里说?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辰阳子摇摇头,“如今锦都这里已经处处是他们的眼线了,燕雀楼尤甚,详细的情况恕臣不能与皇上多说……”
辰阳子的眼睛不安地在周围打量起来,虽然这个角落人烟僻静,但是万一被敌方看见,就算他易着容,他的身份也有高度暴露的危险!
“臣的话已说完,还请皇上回商京后慎重考虑。”
辰阳子说完最后一句话就举步离开了,丝毫没有考虑君臣之礼,显得很急促。
短暂的谈话在殷昱心上憋了一团尘雾,若是辰阳子话里属实,那么眼下可真是危机四伏了!
耳畔的鼻息依然舒缓的打在殷昱的脸颊上,温冉冉睡的很是安稳,丝毫没有被低沉的气氛所感染。背着温冉冉,殷昱缓缓地往回走去。
【对不起了冉冉,看来等不了你醒来,我就要回去了。】
男人加紧了胳膊上的力度,用肢体记录着彼此碰触的感觉。
【辰阳子说的事情你知道么?大周要危险了,调动兵力也是极为严肃的事情,我不能草率,大周还有这么多百姓在看着我。】
殷昱扬起了头,希望流风可以将眉间的阴云吹散。温冉冉一只手垂了下来,在男人的身侧一晃,一晃。
【冉冉,我知道你还在气着我,只是连我也不知道错在哪里。今晚送你一个锦笺,并不奢求可以回到从前,只要你不再气我。】
米黄色的锦笺折成了小小的菱形缀在了温冉冉的簪子上,是殷昱亲手别在别在上面的,承载着非凡的重量。
【最后,希望你平安醒来。】
殷昱勾唇缓缓一笑,谁也不知他在笑的什么,只有他知道,心爱的女子沿着陌路的花开缓缓归的模样,即便是想象,也万分的美好。
“这位爷,让小的给您算上一算可好?”
路旁一个留着八字胡儿、头戴西瓜帽的小贩跟了上来,追着殷昱不放。
“爷的面相打眼儿一看就非等闲之辈,不是将相之门便是青云之名,算一卦吧,要是算的不满意,小的不要钱!”
小神棍好像认定了殷昱是个有钱的主儿,追了一路不放,奈何,殷昱停下了脚步。
“既然这样,算卦就不必了,看看手相就好”
小神棍一捂西瓜帽,乐呵呵地道:“这有何难?”
殷昱含笑伸出了左手,小神龟把脸贴上去细细地观察着,十个数儿过后,小神棍脸色一黄,又是是个数儿过去了,小神棍脸上竟然开始流下了冷汗。
“怎么了?”
殷昱的疑问声中,小神棍忽然跪地,发出重重的响声。这一举,殷昱大概知道他算出了什么。
“你知道了?”
“嗯……”小神棍懦懦的点着头,之前看面相,他只以为他是个大官儿而已,没想到竟然是…天子!
“那你还算出什么了?”殷昱只手扶起小神棍,平和的问道。
这一问,小神棍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这要怎么说!
“所…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就不准了,要…要不小的打个哑谜,就看大人的悟性了。”
殷昱一笑,“好啊。”
小神棍憋了一会儿,脸都紫了,才憋出来一句话:
“回眸三生琥珀色,转身一世琉璃白。”
说完,小神棍爬起来就跑了,哪里还记得向殷昱要钱。殷昱也没追,只是叨念了两下这个句子,就接着往回走了。
什么含义呢?这么笼统。
毕竟只是个小神棍的算盘,殷昱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这个句子念起来倒是挺好听的。
头上,一湾明月,琥珀色,那琉璃白呢?
=====
温冉冉醒来以后,已经是殷昱离开的第二天。
从混沌中转醒,温冉冉并知晓殷昱来过这里,一睁眼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祁连笙。
“祁大人呢?”温冉冉问道。
碧茵正给温冉冉准备漱洗的用具,顺便答道,“祁大人这两天一直在房中休息。”
“哦。”
那日在地宫里,祁连笙癫狂神武的样子令她印象深刻,发红的眼睛,浓烈的杀意……他本该是个沉静如画的人,他的沉静可以容纳万丈的雄心,他的沉静可以充满各路隐忍,而现在……
匆匆梳洗过后,温冉冉出门,穿过了西院,来到了祁连笙房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温冉冉在门口踯躅了一会儿。怎么还不开门呢,明明里头有声音啊?
白齿一扣朱唇,温冉冉使劲儿推门进去。一进去,女人就看见一白发纷纷的身影儿站在祁连笙床前,那人的衣服还有些熟悉。
下一秒温冉冉立刻反应了过来,“倏”地转过了头,脸朝门口而立。
哎呀,又撞见辰阳子变老的时候了…幸好只窥了个背影。
过了一会儿,身后才传来辰阳子虚弱的声音,“皇后娘娘请便吧。”
温冉冉有点僵硬地转过身,辰阳子和上次一样,一脸惨白的倚在床边。
温冉冉润了润嗓子,对辰阳子说道:“大人在替祁大人解媚术?”
辰阳子喘了口气,脸上微微恢复些血色,“嗯,臣看到祁大人被人抬回来的时候神色异样,现在…只要祁大人醒了,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温冉冉点点头,“大人像上次救本宫那样救了祁大人吗?”
“也不尽然,”辰阳子笑了笑,“上次皇后娘娘中的是蛊毒,这次祁大人中的是媚术,他体内的阴柔之气太多,光凭我一人力是不够的。”
“那……”
“娘娘不用担心。”
辰阳子知道温冉冉要说些什么,随后取出一枚种子大小的东西,然后在祁连笙肩膀上划开一个小口,将种子放了进去。
在温冉冉疑惑的目光里,辰阳子解释道:“这叫天吸萝,吸食阴气而生,如今我把它放进祁大人身体里放养,祁大人体内的阴气会如数被它吸取,阴气尽了,它自然也会消散,届时,大人所中的媚术也就解了。”
温冉冉点点头,柔和了目光,“那这样,本宫就替祁大人谢谢你了。”
“臣等所做皆是应当,皇后娘娘不必客气。”
看着辰阳子恭谦的身影,女人眼里依稀有块儿糖在融化。
“大人是千机门的弟子吧,包括想容也是。”
辰阳子没反驳,低头像点头的样子。是啊,他也没办法隐瞒了,皇后娘娘既然如此肯定的说了出来,想必有着独特的理由。算了,反正自打知道温冉冉闯进千机门的地宫以后,他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当年本宫得知寒鸠毒被解的时候还充满了疑问,现在看来,想必是云想容受了你的指点。”
辰阳子抬头忽然碰上了温冉冉柔和的目光,说实话,并不常见。
男人第一次有些别扭的笑了笑,“臣…就这么像个好人么?”
温冉冉一瘪嘴,“不!”
随后女人笑了起来,“你就是个好人。”
在男人别扭的表情里,温冉冉又接着说,“上次你毁我清平阁账簿的事儿……”
男人闻言脸色又沉了下来,孰料温冉冉一掌拍在了辰阳子肩上,
“本宫也开始理解了:你的苦衷。你虽然在神秘人那里潜伏了多年,但是只要出了一点儿意外,他们第一个要怀疑的肯定是你们,况且,现下,秋娘的问题的确是小问题,神秘人的问题才是大问题啊!”
辰阳子点点头,“对,秋娘的问题只是表面,可惜的是臣始终不能探到他们的巢穴,没有釜底抽薪式的打击是无用的,他们不是普通的敌人。”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低沉,末了,温冉冉笑了笑,对齐了辰阳子的眼睛:
“一起努力吧。”
男人眼中的静谧晕漾开来,波纹流散,清清洋洋。
“一起”,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概念了,一直以来都是只身单影搏入龙潭,尴尬的身份只能让他独品孤单,只因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如今被温冉冉悄然撞破,本该是不安的,可是这种久违的并肩之感却又让他起了贪念。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年轻那时,那时候年轻,什么都没有,可是有勇气。
温冉冉看着辰阳子微微露笑的神情,心知此时明月已生花。
“大人。”
“娘娘有何事?”
“那日您所说钟爱秋娘,那是真是假呀?”
女人鬼鬼地笑着,辰阳子习惯性地低下静默的眉眼。
有些事情真的不好说,毕竟他爱喝的梅花酒,也只有那个清媚的女人才酿的出。
回来以后,温冉冉进了屋,碧茵在梳妆镜前正给温冉冉收拾着东西。
“娘娘,您看?”
温冉冉不明所以,转头看去,只见碧茵手里拿着一枚簪子。
“怎么了?”一枚簪子有什么奇怪的。
碧茵跑了过来,把簪子凑到温冉冉面前,“您再看。”
温冉冉一低头,这才发现簪子上坠了个菱形锦笺。伸手取下,女人缓缓打开,期间檀香铺面,清新隽永。
一看那字,花容初绽,再看书语,宛如晴空落雨,雨点打的花瓣儿枝叶明艳欲滴。
良久,女人幽幽道:“皇上来过?”
“嗯,皇上来的很急,不过走的也很急。”碧茵道。
怪不得,怪不得那两条昏睡的梦里,总是有一个人,穿着熟悉的紫色冕服,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因为他总是背着她。
微微一笑,小小的锦笺化在了女子的掌中,虽然女人看了很久,但是那锦笺上只有两行话:
“山河拱手,为卿一笑。”
只八字,倒是让温冉冉明白了一个浅显而浅显的道理: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
他是,她也是。
=====
又是两日日,大概是正好是殷昱抵达商京的日子。
这两天温冉冉一直在找辰阳子,不知为何一直不见其人。
这天清早,温冉冉推开房门,人没出的去,却被一人影狠狠地撞了回来。
抬头,是辰阳子。
“辰大人,这两天怎么不见你呢?”
温冉冉没计较男人的无礼,没想到刚站稳了身子,双肩就被辰阳子大力地按住!
“皇后娘娘,事出紧急,三天后神秘人会大举攻打锦都,人马五万以上,请娘娘尽快部署应对!”
“什么?!”
温冉冉还没消化完耳边的惊讶,辰阳子又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温冉冉一个,呆愣了片刻,短短的几分钟里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反应过来之后,温冉冉立刻跑了出去。
很快,燕雀楼里聚集了众多官员,皆是奉了皇后的命令而来。
“娘娘所言当真?”
乍闻温冉冉说出的消息,秦三变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怎么说打仗就打仗了,没有一点预兆?
“本宫会开这种玩笑么?”
温冉冉严肃的样子不止令辰阳子,令在场所有官员冷汗不已。
秦三变摸了摸脑袋,找着了自己的声音,“如果娘娘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仗可不好打啊,首先,我们没有兵马,地方守城部队才是几千,大周主力部队都在边关等地戍守,况且我们也没有兵符,即便有兵符也不可能在三日内调遣,毕竟路途遥远。其次,打起仗来,尚不知锦都的粮草储备如何……”
这时一个大臣插话进来,“我们这个郡的粮草集中地在离锦都不远的西蜀,可以派人去搬来。”
秦三变闻言无奈地笑笑,“西蜀?唉,仗如果打起来,我们要囤积的粮草起码要应付七天以上,刚才就说我们这里兵力不够,短短三天,几千的守城兵如何搬来七天的粮草?”
一众官员听了秦三变的话都沉默了下去。是啊,仅仅的初步的分析也不难得知,这是一场必败的战役!
沉默里,很多人起了弃城逃离的想法。
这时,温冉冉忽然发了话,“不管怎么说,这个仗还是要打的,既然要打,那么就需要一系列的作战方针,按照惯例,我们需要选出一个统帅来纵览全局,哪位大人要毛遂自荐?”
沉默,沉默!
大家都不是傻瓜,按照大周律法,仗打输了是要承担严重的责罚,轻则免职,重则抄家,然而眼前摆着的却是一场必败的战役,这种烂摊子躲都躲不及,谁还会接来?
眼看台下的人一个个拉拢了耳朵,温冉冉垂眉叹了口气,不过再次抬眼,女人的眼神变得分外犀利!
“既然各位大臣如此谦逊,那么本宫就先迈一步,统帅的位置,本宫做了!”
台下之人,目瞪口呆!
倒是几个熟悉的人露出了别有深意的微笑,也是啊,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温冉冉。
薛龄,秦三变左右站出来,拱手而道:
“臣等,谨听娘娘调遣!”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入V压力大,长老调整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