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将衣服抖抖,又利落叠好,灿然一笑递给他道:“好了,手法差得很,你莫要嫌弃。”
夜无绝却凝神细细望着她,院子里月光亮的很,她漆黑琉璃般的眸子有着难以相信的干净与安宁,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大胆地直视着她,这些天她吃着粗茶淡饭,却与王大婶有说有笑,早晨先去鸡窝喂了鸡,再帮王大婶烧好饭,夜里又帮着他们缝缝补补,纵然她一如当初的潜静,可他感觉得到不一样。
就如现在,她的目光如日之灿烂,她的笑如春临大地,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王府或在皇宫所没有见过的,而他竟能真切地感觉到她的快乐与安逸。
云端见他呆若木鸡,复又催促了声:“收起来吧,我还得帮大婶把那帘子补补呢。”
夜无绝慌忙接下衣裳抱在怀里,隐约能闻到衣服上她留下的清香,顿时耳根一热,匆忙转身离开。
云端不由笑笑,这个幽魅怎么越来越奇怪了。她将石台上那件碎花窗帘拿在手里,转身坐在矮凳上又开始了缝补。
夜,特别安静,月,如此皎洁。
一针一针穿下,破出,如她的思念,一点一点瓦解,来袭。
幽魅说,冥香粉对十六骑都很敏感,不出三日他们定能寻到这里来的。那个男人,她托付一生的男人三日后真的会出现在这里吗?若他来了,她希望他们能从此都在这里生活,可她又分明知道不可能……可是,真的,她倦了,这一生她都倦了。
屋里幽魅猛然精神一提,足下一点飞出窗外,当看到来人面孔时,倏忽单膝下跪,恭敬道:“主上。”
明寒点点头,示意他与身后两人退下,而他则隔着几步之遥望着院里那纤瘦地背影。
月华如练,蒙在她四周,倒似她在月中一般,长发松松束于背后,手中针飞线过,宛如持家的女子在等待丈夫回家,那身影纤细如柳,柔弱似水,却带着一种浓重的孤寂与高傲,像那广寒殿的仙子般令人仰望。
她不自觉哼唱起歌来,为这幽幽静夜谱出一缕逶迤,荡漾在明寒心头。
好久没有见到你,正好计算思念难道的距离。
我也相信,遥远不能改变我和你的默契,却还是磨不平静,想念你的心情。
你的问候是我温暖的理由,站在你的身旁我可以片刻停留。
想想未来,虽然很浪漫,却总是要勇敢。
我的期盼是否成为你的负担。
回应我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你的心却像是一阵风,思念不听话,自己跑出来,距离没有用,思念很重……
那极轻却极清晰的词传入明寒耳中,不知何故,他竟眼眶泛酸,到底该怎么保护这个女人呢?
奇怪的词曲,温暖而落寞的声音,他一步一步走上前,闭上眼,静静、轻轻地环抱着她,感觉她先是莫名惊吓,很快便也偎依在他胸前,那画面,简单而甜美。
很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安宁,很短,短到似乎只是个眨眼的工夫。
他埋首在她颈间,问她:“女人,你想我吗?”
“想。”
“那你害怕吗?”
“怕。”
“那为什么不哭呢?你这样,我很心疼。”
他紧紧环住她,用她熟悉的温暖渲染他熟悉的冰冷。
她浅笑,如月弯好看,“因为我是你的妻。”
他语塞,却泛起浓浓不舍和怜惜,无奈道:“或许是我错了,不应该要求着你陪我流血流汗,你该是待在闺阁里绣花教子才对,偶尔跟我撒撒娇,也许会更好。”
他说着,似乎已经想象到了那个画面,嘴角勾起一丝明媚的微笑。
绣花教子?云端也静静想着那种生活,有着期盼却并不特别喜欢。有些事是没有选择的,除非他不是王爷……
“女人……”
“呃?”
“告诉本王,你想要什么?”他那般诚恳望着她的脸,像个孩子般得认真。
云端眨眨眼睛,故作思索,片刻道:“我想……陪你实现自己的梦想。”
明寒怔怔无法言语,只是激动而心疼地揉她进怀里,蒙着月光,将她所有的所有都镌刻在心里。
云端笑笑,将一份凄苦敛尽心底,她心里的人已不多了,那就好好陪着他吧……也许,也许他们都无法拥有那田园生活……
明寒与云端在石桌前坐下,幽魅大概已经告知王大伯他们了吧。明寒唇挂微笑看着云端温了酒为他斟满,再继续静静缝着手里的帘子。
几杯酒下肚,明寒不禁蹙了蹙眉,这酒……实在差得不是一点点,云端将他细微的神色收入眼底,“有那么难喝吗?这可是王大伯平日用来招待贵客的酒呢。”
“哦?”明寒凝神片刻,将酒杯置于一旁,目光落下云端身后漆黑遥远的夜空,道:“北姜与匈奴勾结了,我想京都里那人应该已经有动静了。”
“今天我们不说这些好吗?”云端淡然打断他,眉目间如风抚水,一片细波。
明寒呆住,似乎她从来都没有如此不悦过,不管他说些什么总能看到她睿智的眸光,可是现在,蒲扇般的睫毛垂着,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而这一刹那她的模样是那样的疲惫。
见他不语,云端轻叹道:“日后或许很难再有这刻的平静了。”
她将针线收好,起身立在那棵石榴树下,挺拔孤峭。而明寒一瞬间倏忽明了,不由又一次心疼万分,明明她想要的并不是那些,可是……
傻女人,你不说出来本王怎么会知道呢?
他走到她身侧,伸手包住她冰凉的小手,释然道:“好,我们什么都不说。我陪你静静看一番皓月。”
她愕然,侧首与他四目相对时,才发觉他的眼睛朗澈如碧汉,如此地蛊惑人心。
女人,给我些时间,结束了这纷乱,余生我都如此刻般陪着你……
女人,本王借你这几年的时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