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样的,门反锁了。
他伸手敲门,“谷雨,开门。”
敲了片刻,他的手指停在门上,室内立刻恢复安静。无奈他只好去电视机旁的杂物盒里找备用钥匙,被这一折腾,心里慢慢积累了一股火气。所以,门一打开,他几乎是大步流星走进去。
谷雨还睡在床上,被子蒙住了头,只露出一个后脑勺。他走过去,也不管这样做是不是合适,一把掀开被子,待正要斥责几句,却发现谷雨的脸透着异样的红,秀眉不自觉地紧锁着。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一股热度让他的心一沉,到嘴边的斥责立刻变成了担忧,“谷雨,怎么回事,烧得这么厉害。”
谷雨其实在听到敲门声时就醒来了,可是头昏沉得厉害,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感觉脸颊上贴上来一个冷冰的温度,她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却是拂开那只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来管我的事。”
南汀蹙起眉头,伸手去拉她的手臂,“谷雨,别闹了,你正在生病。”
谷雨身体不舒服,被他一闹,心里无比烦乱,猛地坐起来,却一阵目眩头晕,下一秒,控制不住地趴着床沿呕吐起来。南汀后退不及,裤腿拖鞋正好接着她吐出来的秽物。谷雨呕吐完,身子一轻,人就要往床上倒去,南汀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起来收拾一下自己,我们马上去医院。”
这次不管谷雨如何挣扎,他一把抱起她,一直抱进洗浴室才将她放下来,“你先洗脸刷牙,我去换衣服。”
谷雨不再与他争执,刚呕吐过,嘴里正一股怪味,便慢吞吞地挤了牙膏刷牙,只是动作透着一股子虚弱。南汀见她顺从了,这才退出去。
到医院立刻挂了急诊,医生递过来一根体温计,谷雨拿着夹到腋下。南汀一直站在她的身边,让她的身体找到一个可以依偎的物体。医生一边询问了一些情况,都是南汀代为回答。
等到一切处理妥当,谷雨被转去了旁边的病房吊水,南汀替她掖好被子。才走去阳台打电话,谷雨听见他先是打给了她们班主任李老师,给她请假。后面他又打了一个,谷雨侧着耳朵听,发现他是打到事务所的,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等南汀收好手机转回身朝病床走来时,她立刻闭上眼睛。
南汀知道她此时是醒着的,便说:“我下去买早餐,你有事情先找护士。”
谷雨眼皮都没动一下,仿若未闻。
南汀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好这个病房进来一个护士,他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这一天谷雨都是醒醒睡睡,打完吊针的时候将近下午3点了,南汀一直守在病房。护士交代回家好好休息,明天记得来打针,便端着药盒离开了。谷雨坐起来,打了一天针,现在只想上厕所。
南汀见她探着身子找鞋,便从床尾帮她把鞋拿过来,他弯下腰,一手托着她的脚,一手拿着她的鞋。谷雨几乎没有多想,立刻要收回自己的脚,却不想动作太大,扭伤的脚踝一阵剧痛,她的五官都扭曲到一起。
南汀仰起脸看着她,“怎么样,要不要紧?”
谷雨把脸别到一边,脚却不敢乱动了。穿好鞋,南汀站起身扶着她,她却不由分说地推开他的手臂,南汀不禁加重语气,“谷雨,别胡闹。”
谷雨的脸色立刻僵了僵,却还是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病房,往左走就是楼梯,谷雨却固执地往右走,南汀只当她还是在闹脾气,当即失去了耐性,“谷雨,适可而止。”
谷雨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不过,她很快让自己恢复如常,仍然犟着脖子往右走,南汀正要说什么,一抬头看见了前面的洗手间标示,顿时有些歉疚。
扶着谷雨走到女洗手间门口,他放开她,轻轻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尽管南汀百般示好放低姿态,回到家以后,谷雨仍是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眼看着她径直朝房间走去,一股挫败涌上南汀的心头,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来,解开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双手随意地放在身体两边,“谷雨,我们谈谈。”
谷雨脚步一顿,整个人停在原地,却没有转过身来。
南汀缓缓开口,“学姐不久前升为部门主管,我一直想跟她说声恭喜,刚好昨晚有时间,她便叫我过去吃晚餐,没想到后来你也来了。谷雨,我跟学姐不是你误会的那种关系……”这句话一说出口,南汀自己也愣了片刻,何时他需要向她解释这种东西了?
谷雨绷紧的小脸总算放松了一些,因为她清楚地听到他称呼许笑晴学姐,并非昨天那一声亲昵的笑晴。
不知为何,那声笑晴,总是刺得她浑身不舒服。
“叔叔,我饿了。”也许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声音总透着一股虚弱。
又是饿了。这三个字大概是他的死穴,每次谷雨这么说的时候,他就没辙了。
叹了口气,南汀认命地起身,一边动手挽衣袖,一边朝厨房走去,还不忘对谷雨吩咐,“半个小时。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谷雨生病的这几天,南汀对她变得严厉,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必须忌口,他像教条一样恪守着。她的脚伤恢复得慢,他更是亲自给她涂药,早晚两次,按时按点。以往隔三岔五就要加两天班,谷雨发现自从她生病了,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加班了。每天去学校接她放学,一起回家,谷雨都舍不得好了。
把这话跟他说,南汀一脸大难临头的样子,连连摆手,“谷雨啊,还是不要了。”
谷雨把手中的英语书翻了一页,认真地看着他:“我听人说,要想感冒好得快,最有效的办法是传给别人。”
那个“别人”顿时尴尬地笑了一下,淡定反驳:“完全没有科学根据。”
这种说法确实没什么科学根据,不过,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南汀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幸好他用手遮了一下,不然谷雨一定会被他喷一脸口水,以及病毒。
谷雨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叔叔,你还好吧?别不是感冒了哦。”
南汀捏了捏有些发痒的鼻子,没好气道:“乌鸦嘴。”
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谁也没在意,可是晚上的时候,谷雨发现他有轻微的咳嗽,起初还有些幸灾乐祸的,不免担忧了起来,“叔叔,你需不需要去看医生?”
南汀今早起来就发现身体确实有些不适,不过,他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哪那么娇弱,可是还没到中午,嗓子就开始痒痒的,总想咳嗽。
“经常光顾,医院也不会给打折。”他说。
谷雨对他难得的冷幽默翻了个白眼,拿着遥控器挑一个顺眼的频道。明天就是周末,不用那么早睡。南汀也坐在沙发上,一边咳个不停,偶尔,还来个响亮的喷嚏调节一下。
“谷雨,上次医生开的药是不是有剩下一些,你放在哪儿了?”说着,南汀又打了个喷嚏。
谷雨努努嘴,示意电视机旁边的盒子,“就在那个盒子里。”
见南汀真的起身去找药,谷雨突然认真地说,“叔叔,话可以乱说,药可不能乱吃,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去看医生?”
南汀找到药,摇摇头,“我一定是被诅咒了啊。”说完,随手拿了个玻璃杯去饮水机前接水。
事实证明,这一切跟诅咒完全没有关系,南汀是真的感冒了,而且是重感冒。第二天,也不知什么原因,谷雨很早就醒了。不过没想到南汀比她醒得更早,她一出房门,就看到南汀坐在沙发上假寐,额头上搭着一条白毛巾。
“叔叔?”她疑惑。
南汀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伸手拿下毛巾,换了一面继续贴在额头上,“科学退烧。”
谷雨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除此之外,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她的心不由得一紧,快步走过去,手贴着他微红的脸颊,下一秒惊呼道:“叔叔,你真的感冒了。”
南汀这种时候居然有心情跟她贫,“我知道。所以,早餐你自己下楼买吧,顺便帮我买一份,病人需要多休息。”
多自觉的病人!可是稍后谷雨劝他去医院,却遭到了坚决地拒绝。南汀躺在床上,吃了早餐,又吃了谷雨吃剩下的感冒药,“根据以往经历,睡一觉就好了。你先离我远一点,我怕传染给你。”
谷雨还想说什么,南汀却闭上眼睛,“出去出去,有事我会叫你的。”
当撒娇耍赖固执都不起作用的时候,谷雨就变得束手无策了,看着他满脸的疲惫之色,她只好退出去,顺手带上门。
听到门口传来的关门声,南汀才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敲了敲额头,眉头却拧得仿佛要打成一个死结。
脑子里嗡嗡嗡地响,强撑着一点精神跟她讲话,就是怕她担心。现在勉强把她赶走了,他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也不知是药效发挥作用了,还是真的太疲惫,渐渐竟有了睡意,重新阖上眼睛,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云端,身体软绵绵轻飘飘的。
谷雨在外面坐立难安,总觉得这药不能乱吃,可是眼下南汀又如何都不愿意去医院,她只好穿上鞋拿上钱包钥匙出门。
她记得附近就有一家药店。
谷雨打的过去,把南汀的一些症状说给医生听了,医生又开了一堆药,嘱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小细节,谷雨一边点头一边默默记住。
回到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放轻脚步走到南汀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许久的动静,这才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南汀好像睡着了,鼻息轻轻地,谷雨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他的脸颊比往常都要红一些,心里的担忧不禁又多了几分。她伸出手,掌心轻轻地贴合他的脸颊,触摸到他的轮廓,她的心陡然轻颤了一下。
心跳好像快了几拍,她下意识地憋住呼吸。
她从来都知道他长得很好看。一起等红绿灯的时候,总有路人偷偷地把眼神瞟进车里,去逛商场,导购小姐从来没有那么热情过,笑容声音都甜得像是要滴出蜜来。她知道,那都是因为她身边的清隽男子。
一瞬间,谷雨的心变得柔软,像碧波荡漾的西湖,却因为眼前的人蒙上了一层烟雨蒙蒙。
她深深凝视他的五官,俊挺的眉,眉骨微微凸起,更显轮廓深邃。这之中她最爱他的唇,薄薄的,弧度却透着性感。
指尖像着了魔,都像有了自主意识似的,眷恋着他的温度,不肯离去。
直到这一刻,谷雨才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眼前这个人自己是深深喜欢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很久很久以前,他如从天降,站在彷徨无助的她面前,冰冷开口,“跟我走,以后我会照顾你。”
又或许是四年前,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体,沉声命令,“上来。”
谷雨分不清了,喜欢上这个人,实在是一件比呼吸还自然容易的事。
“叔叔啊……”房间里响起几不可闻的呢喃声,却是比叹息还来得悠长,沉重。
眼眶里忽然就积聚了无法承受的力量,谷雨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到了一起,闷闷地疼着。
为何这个人偏偏是她的叔叔?
此时的谷雨,心中对未来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倒不是怕自己的爱恋不得善终,她有一辈子的耐心来永久保存这个秘密,就怕他终会找个旁的女人相爱结婚。
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她连许笑晴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别的任何一个女人。
前路堪忧,谷雨的一颗心纷乱无章。
南汀忽然动了动,脸微微侧向一边,不知为何眉头竟然皱了起来。谷雨的指尖顺势来到他的眉宇,轻轻抚了抚。
这个人多数时候都是这个表情,她初见他的时候,便总是见他微皱着眉头。后来见她总是与他离得远远的,才放松了眉头,故作亲切。一直到了今日,竟也变得无比自然。
谷雨只觉得心头沉重得无法开口,她慢慢俯下身,对准他的薄唇,这种无法宣泄出口的禁忌恋,连一个亲吻出现在睡梦中,也觉得充满罪恶。
可是她不怕,她有一辈子的耐心,亦有一辈子的勇气。
就在她的唇即将碰触到他的那瞬,房门突然开了,谷雨听到动静立刻偏头,最终他的唇只轻轻刷过她脸颊的肌肤——
“你在干什么!”南母的声音带着强烈的不可思议以及愤怒,终究打碎了这场谷雨一个人的既美好又忧伤的梦境。
谷雨慌忙站起来,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耳根红成一片。她不敢去看门口的妇人,低着头嗫嚅:“我……”
南汀也被这声惊呼吵醒,睁开眼睛,看看南母,又看看谷雨,两个人的表情都耐人寻味,空气里也透着诡异,他的眉头不自觉又皱起来,“妈,发生什么事情了?”
谷雨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南母来过电话。这些年,南汀因为谷雨的关系跟家里闹得很僵,南汀很少再回家,谷雨自从去了第一次,以后不管南汀如何劝说,都不肯再去。
电话里南母听出儿子声音的异样,始终不放心,决定来看看。她虽不待见谷雨,但南汀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如此一想,她便也放宽了心。打定主意,不管谷雨如何,她冷脸相待便是。却不想,一打开门,看到的竟是这一幕。
看着南汀一脸的困惑,南母猜测这件事他定然是不知情的。当即心思转了转,勉强压下怒气,吩咐道:“谷雨你先出去。”
也许是南母每一次出现都没有给谷雨留下好印象,在她面前,谷雨总是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意。她抬头看了南汀一眼,从他眼里瞧出一些鼓励之色,不禁抿了抿唇,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谷雨几乎是瘫坐在床上,一颗心后怕地剧烈跳动。
那个名义上的奶奶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她最后叫她的那声,声音冷得仿佛能结冰。谷雨也是在这四年之中,辗转得知当年自己父母的事情。
当年的谷卿卿是全校闻名的大美女,除了家境清苦,成绩好修养好,后来与同样优秀的南绍相恋,被同学老师誉为金童玉女。可是南父南母是老古板,就讲究门当户对这些东西,谷卿卿第一次去南家就处境尴尬。
后来南绍顶住压力,誓要娶谷卿卿为妻,南父南母自然怒火中烧,南母更是对着谷卿卿破口大骂,“不要脸的狐狸精。”因为那时谷卿卿已经怀有身孕。
因为父母反对,南绍最后只好与家里划清界线,可是,没想到才两年而已,他跟谷卿卿就因为车祸双双丧生,只剩下不到三岁的谷雨。
也因为这件事,南父南母对谷卿卿的怨恨更深,连着谷雨也一并恨了。
谷雨听南汀把这段往事缓缓道来,只觉得唏嘘,其实她心里并不怪爷爷奶奶,他们不过是一对爱子心切又垂垂老矣的老人家而已。所以,这四年来,她从没有哪天埋怨过他们不肯认她。
可是,南母今天撞见了这一幕,怕是更加对她恨之入骨。她并没有那么在意他们怎么看她,她唯一担心的是南汀。倘若他知道自己对他有特殊情感,他……
这个问题一摊开来,谷雨压根不敢深想。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勇敢,可是孰知一切都不似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她想把喜欢他变成自己一个人的事,现在才知道这个想法多么幼稚可笑。
南母为他们张罗了晚餐才回家,临走时狠狠瞪了谷雨一眼,眼神里含着浓浓的警告意味,谷雨退后一些站着,低着头。
“不用送了,抽个时间回家一趟。”南母叮嘱。
南汀应了一声,“到家打个电话。”
大概是吃了药的缘故,又扎实睡了一觉,南汀下午的精神明显好一些了,感冒症状减轻,谷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一紧,她不知道南母究竟与他说了什么。
单从外表看,一切好似与平时无异,可是细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是藏了一些东西的。她虽然看出来了,可他却不会告诉她。
南汀关上门,转身看到她在身后有些呆呆的,忍不住有些心疼,“体谅一下奶奶吧。”
听了这句话,谷雨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脸,他却走过来,抬手慢慢地把她拉进怀里。谷雨不禁浑身一怔,半天回不过神。
也有过不少亲密举动,这却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如此温暖,像是要烘出她眼里的泪水。谷雨经不住想要抬手按住一颗狂跳的心,生怕它泄露了自己那些隐秘的心事。
她不知南汀为何要抱她,只是日后想起来,她多少次以为,那次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两颗心隔着最近的距离,却也是最后一次拥抱。
隔了许久许久,南汀才缓缓道:“你没有错,叔叔代奶奶向你道歉。”
谷雨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原来他以为她这一天的沉默是在南母那里受了委屈,她只能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让自己更加贴近那一方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