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逃……逃吧？
趋利避害的本质令她调头就走，可是身后刺耳的车喇叭唤回她的意志。
唐绍礼把车开到她身边，拉开副驾的车门，好整以暇看着她。
董乔站在车旁，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紧紧扣着，一丝丝的排遣紧张的情绪，终于可以不那么心虚的笑起来：“抱歉让你久等了。”
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没有一点起伏：“这种若即若离的游戏，你玩够了么？”
“……”
董乔的心脏快要从喉咙跳出，她沉默着，好像下了决心一般：“你对我的帮助，我确实不知拿什么来偿还，如果你想我兑现什么……我们随时可以银货两讫。但如果你不需要的话，唐先生，请容我直言，我们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请允许我们各走各路吧。”
她说话时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让唐绍礼觉得好笑，他有这么可怕吗？
他扬扬眉毛：“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董乔摇摇头。
“你是个聪明人。”
他的眼睛逼视着自己，让她看到在他眼睛里倒影着的自己有多紧张，有多道貌岸然。
她嘶哑着开口：“或许是我……的身体？”
他淡然一笑，倾身，修长的指掐上她的下巴，逼着她俯下身来迎视他。
唐绍礼平静的呼吸呵在她唇上：“我是想要你，不止身体，还有这里。”
他的指点向她胸口，在董乔后仰逃避之际，骤然抽出手，继而流溢出冰冷的声音：“上车。”
*
董乔不知道他要开到哪里。
从刚才开始他就保持着沉默的开车，就连等候红灯的时候，也没有扭过头来看她一眼。他平静的让人……恐惧。
从城南到城北，跨过白渡河，愈来愈到闹市，最后巷深路窄，汽车也开不进去了。
董乔迷迷糊糊的跟着唐绍礼下车，这里是……落雨巷？
落雨巷是海坪市重点改造的街道，本来巷两旁的旧屋都要拆了，可是因为动迁费谈不拢，所以又耽搁下来。几年过去，街道更狭窄，住着的人却少了。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后来在市内其他地方买了新建公寓，可是为了那笔客观的动迁费，老房子还空落在这。
董乔想起那个关于唐绍礼身世的传说，转过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唐绍礼走在前面，脚下生风，董乔不太能跟的上她，正是晚饭时间，两边房屋里偶尔冒出爆炒的声音和滋滋的油烟，还有零星几家营业的小馆子，玻璃门扉上粘着厚厚一层油腻，门头上贴着几个褪色的红字：强子饭馆。
唐绍礼在董乔诧异的目光中推开那扇油腻的玻璃门，狭窄的空间里一共就三张圆桌，桌椅上都蒙着层油膜。他挑了角落那张坐下，熟门熟路的点菜，然后帮她拆筷。
他越是不说话，董乔越觉得坐立不安。
老板过来上酒，他笑着打招呼：“强叔，近来身体可好？”
“还不就那老样子。”老板憨态可掬，目光落在董乔身上，“难得见你带女朋友来？”
唐绍礼笑而不语。
董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白酒辛辣刺喉，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她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你以前住在这？”
他笑了下，态度模棱。
端起酒杯，与她轻碰，在酒盅触到嘴唇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如果没有碰到唐凛天，也许我现在就跟强叔一样。一辈子憋在这，混吃等死？”
他语意里有自嘲的意思，董乔皱起眉，不解的抬头看他。
“如果我没记错，你有个朋友叫蒋姿，她原来也住在这儿吧。”他的语气是肯定，而不是疑问。
他已对她调查得清楚透彻。
“我的朋友从没在我面前说起你。”她不想把蒋姿也拖下水。
唐绍礼看出她急着撇清，应该是对她很重要的朋友了。
“我知道你以前也曾在城心改造区住过，你应该知道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被称作什么。垃圾，呵，那些人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时间已经久远，记忆本该浅淡，可这个男人平静的声音仿佛能带她穿越记忆的壁垒，唤醒被她遗忘的部分。
老旧的阁楼，一走动就咯吱呀呀响的木梯，夏天闷的像蒸笼的房间，冬天怎么也关不严的窗户。七岁以前，她的童年几乎都在这样的环境中渡过了，母亲走的时候她还太小，但依稀知道是因为没钱看病拖延了病情才去世的。
“那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寻常的了，我没有赚钱能力，只能跟着那些无业青年混，每一顿饭都是用拳头打出来的，街头巷尾的人都怕我，唯独一个人不同。”
董乔想起蒋姿提过，住在唐绍礼邻居的姑娘。
“起初我只是半夜回家，发现茶缸里多了几个煮鸡蛋，烧水壶里常常莫名其妙有温开水，扔在地上的脏衣服，第二天会洗好了干干净净的叠在床上，一年多下来，她就像故事里的田螺姑娘，默默为我做着一切，还傻傻的以为我不知道。”
董乔越来越确认，唐绍礼心中有这个姑娘，可也越来越疑惑，他为什么会对自己……
“离开这里的时候，唐凛天问我有什么心愿，我说，我要带一个人走。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带她离开这里，就是对她好。可是最后……”他的声音发颤，肩头耸动，董乔没想到这样坚毅的人也会哭，可当他抬起头，才发现他竟然是笑。
他笑得难以自抑：“当我看到她被义父压在身下的时候，我差点朝自己脑袋上开一枪。我以为是帮她，结果是害她。”
“你那一枪……最后还是开了吧？”
唐绍礼不是那种会消极自残的人，她联想起上回到唐家吃饭，唐老爷粗粗的短发下遮掩不住的那碗大的疤，还有三角眼绑匪临死时说的那段激怒他的话。
董乔觉得一股凉意窜上脊背。那姑娘，最后也死了吧。
“是我害了她。”
他的神情异常痛苦，仿佛深陷回忆无法自拔。
“当她爱上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别说了……”
他忽略掉她的抵触：“所以当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帮你。因为你让我觉得很像一个人。”
董乔有点了悟的问：“像她？”
在她微微迷茫的瞬间，他的手指已来到她的脸颊，轻轻抬起她的下颚。
他的目光在这么近的距离细细的观察她，仿佛要在她的眉眼间找到似曾相识的痕迹。
这感觉不太好，董乔尽量的让自己远离他的呼吸范围，就在这时，听得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曾经一无所有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