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摸着半边肿胀的脸孔，居然笑了起来。
董乔这才觉得，比起这男人沉默不语的时候，他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更具压迫性。只是她以前竟然从未察觉。
他笑着笑着，重新坐回驾驶座里，从储物格里掏出烟，点上，吸了一口后，不知是无意碰到还是有意为之，中控上的灯闪了一下，车门的自动锁打开。
董乔狐疑的瞥了他一眼，见他只顾吞云吐雾，也没想别的太多，推开车门就跳下去，一阵疾行。
走了好一阵子，她回头，身后已不见那一明一暗的车灯。终于甩掉他，董乔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有精神打量四周景色。
山间的道路呈环状上升，空旷而安静，即使有路灯，也令人觉得阴森。脚底正是整座漆黑而宁静的海坪市，那一条闪着光静静流淌的就是横穿海坪市的白渡河。
这里是阳明山……墓园！
董乔下意识的裹紧了自己。每年清明她都会来这里为母亲扫墓，然后半夜三更来确是头一回。
山间的夜风呼啸，仿佛孤魂野鬼的幽鸣，董乔低头望着自己地上的影子，心脏止不住的狂跳。
为什么带她来墓园？这个变态男人！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思绪，身后响起两声汽鸣。
两束车灯扫过她脚下，将她的影子与自己重叠。
车行得缓慢，最终在她身侧停下。车窗降下，唐绍礼若无其事的侧脸：“上车。”
她撇过头，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除非你想在这呆一夜。”
她咬紧牙关，越走越快。
“或者你想错过你爸明天的案子。”
她的脚步慢下来。
“杀与不杀，只要我一句话。”
她停了下来。
唐绍礼的车子再一次停在她面前，他已经替她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好整以暇看着她。就在她上车的一瞬间，他忽然开口说：“刚才那一巴掌，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向你讨回来。”
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狠意，董乔浑身一滞。
唐绍礼慢慢靠近她，一手伸上她的脸颊，缓慢而细致的抚摸，略显粗粝的指腹顺着那柔和的脸部线条一路向下勾勒，最终停留在她的唇上。
董乔一动不能动弹。
他的拇指在她唇上点了点，然后轻盈的收回手，再没有下一步动作。嘴角绽出大雪初霁般的笑容：“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这一路，再无话，直到董乔回家，坐在自己房里，仍觉得像被魇住了一般，半晌不能动弹。
许久，她回神，掌心抚着强烈跳动的胸口，慢慢喘息。
这些天来，她几乎被这男人和煦的表象骗了，差点忘了这个男人的本质。一个在黑道混了十三年的男人，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自己打了一巴掌而善罢甘休？
*
一夜未眠，镜子里的女人眼底发青，满脸憔悴。
只要一想到今天还有更大的一场仗等着她，董乔就不得不打起精神。
洗了个澡，对着盥洗台的镜子拍了拍脸颊，告诉自己：“董乔，你不能输给你自己。”
换好衣服回房，发现梳妆台上的手机一亮一亮，似有人刚打过电话来。
她拿起手机，一条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都是来自江臣尧。
垂了目光，按掉电话，打开短信：
“乔乔，今天是董叔叔开庭的日子，一会我会过去接你。”
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自那天以后，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臣尧。
爸爸的案子，他会出席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也是受害人之一。只不知他是希望爸爸死，还是……
放下电话，挥去这些不相干的思绪，她准备了一下，打算在江臣尧没来之前，自己先打车到法院。
刚一出门，就被庭院外聚集的记者吓了一跳——
先前江家大案报纸上也零星报道过，但都是围绕江家，对董思武这样无名小卒仅仅是一带而过，不料今天董思武开庭，竟吸引了这么多的目光。
媒体的态度忽然改变，背后肯定有神秘推手，不知是出于谁的授意……
董乔的脑海里浮现两个名字，可她不敢确定。
迫不得已，董乔只能改从后门绕出去。谁知后门也有人堵截，她刚走上私家车道，就听见背后咔嚓一声快门声响，伴随着有人喊道：“董小姐，等等！”
董乔只能低着头加快步伐，冷不防身边一个急刹车。
有人向她敞开了车门：“上车。”
这辆昨晚载着她回家的车，今早又载着她绝尘而去。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气定神闲的甩开那些长焦镜头。
董乔不得不气服：“怎么又是你？”
他笑了下，声音无波无澜：“我救了你，你要是再不知感谢的话，我不介意把车再开回去，给那群记者多爆点料。”
董乔一滞，看了他一眼，最终只能选择沉默的望向窗外。心思却不由活泛起来：他这么巧出现在她家门口，是否表示这些记者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正纳闷着，手机响起，是江臣尧打来的。
她毫无芥蒂的当着他的面接起。
“乔乔，你在哪？我在你家门口看到好多记者……”
“我已经出来了，现在在去法院的路上。”
“那好，我们待会法院见。”
“臣尧哥哥……”
她正想最后一次劝他，在出庭证词上稍作缓和，放过董思武一马，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轻巧却不容人拒绝的抽走了董乔耳边的手机。董乔惊得抬眸，正看到唐绍礼按下挂机键。
“你干嘛？”她伸手欲夺。
手被他按住。
“现在才打给你，这个男朋友，不及格。”
他妄自下了评论。董乔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如果不是面前的男人，也许她现在正被记者包围，无法脱身。可他的淡定自若总让人心生排斥，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瞬息之间，她眼光灵动，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把一切交给我，我会帮你解决。”
他说话时眉峰轻挑，嘴角伴着一点点笑意，笑容里有点无奈有点嘲弄。平定无澜的目光投向她的那一瞬间，董乔只想到一个词：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