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妈立在门边,扬声开口:“幕月,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房间里没有声响,尤妈生怕云大小姐生气,忙忙侧头,满脸笑意,外带点愧疚。
吴意脸上却没有不快的神色,色彩斑斓的脸上依然是笑意盈盈的状态,只是这笑容却让人无端觉得有些瘆人。
“咳咳……”尤妈故意咳了两声,厚厚的肉掌往大红色木门上拍去。
“幕月……”
门被打开,一个纤瘦的身形转了出来,目光落在吴意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转而低着头朝着尤妈轻声开口:“妈妈,公子今儿身体有些不适,他说他不想见客。”
尤妈一愣,又瞟了一眼一旁的吴意,却见她神色依然未变,“小零啊,幕月不是今早上还好好地吗?再说,大小姐好久未曾来过了,现在来看幕月,可是幕月盼也盼不来的福气啊。”
“妈妈……”小少年仰起头,清秀的脸上带着些倔强,还有祈求的神色。
尤妈有些不忍,却又知道云大小姐的脾气,如果不如她的意,估计整个轻尘阁都会被弄得鸡飞狗跳起来,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于是拉下脸,眼中有些冷意。
“幕月这是不听妈妈的话了吗?妈妈见你一直很是乖巧,这才同意你不用屈身接客,如今你翅膀也硬了吗?既然这样,那从今晚开始在阁中挂牌好了。”
这一番话落下,那名叫小零的小厮首先红了眼眶,一手抓过尤妈的衣袖,使劲的摇着。
“妈妈,求求您别这样,公子他……”
“让她进来吧。”一道清越的声音传出,却是里头的幕月出声了。
尤妈脸上有了笑意,“好了好了,妈妈怎么舍得呢?幕月啊,你可要好好招待大小姐啊。”说完,又给了吴意一个暧昧的眼神。也不再说什么,扭着腰身一摆一摆的下楼去了。
尤妈刚刚离开,小零就狠狠地瞪了吴意一眼,也不理会他,径自入了房间。
粉红站在吴意一旁,自是将这些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她虽然知道自家小姐名声不好,如今见自家小姐却被一个小倌拒之门外,还被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厮看不起,不由得有些愤怒。
“你好大的胆子。”说着就要冲进去。却被吴意伸手拦住。
“好了,小粉红,乖,站在外面等着。”
声音里有些笑意,没想到孟氏还真派了一个不错的侍女过来,看来那一顿饭真是赚翻了。
伸手轻挑起帘子,缓步朝里面走去。
房间装饰得十分雅致幽然。墙角燃着细细的木香,清幽淡雅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房间内侧摆放着一张雕花木床,白色帐幔缓缓垂落在地。窗下摆着一张琴,一张方形的小木桌,以及一张木椅。一抹青色的身影正坐在木椅上,眼光却看向窗外,似乎对来人不闻不问。
吴意瞄准了小零旁边的一张雕花木椅,大跨步走上前去,然后一屁股坐下。
小零瞪着眼睛看着她,眼中露着显而易见的厌恶。
“小零啊,给本小姐去沏茶。”
吴意仿佛没有看见,摆摆玉臂,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小零虽然千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如果真的得罪了她,恐怕妈妈真的会将公子在阁中挂牌。
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房间。
吴意目光扫过周围光景,视线落在桌上精巧的瓷瓶上,瓶中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粉红的花瓣微张着,还滚着几滴露珠,晶莹剔透。
“我还以为你会很有骨气的宁死也不屈呢。”
吴意开口,声音中有笑意。
那原本苍白着的脸色更是暗了几分,脸上捎上些许薄怒、恼意,还有未来得及酝酿的无奈与辛酸。
“我不想落入风月胭脂水粉中。”
徐徐侧目,一张风华绝世的容颜落入眼帘,清风眉蹙,眼润如水,出尘的面容上挂出三分哀愁,让人见之心痛,不忍多言。
“这是幕月公子的心底之言吧。”不过吴意不这样想,她本就不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何况,这幕月能成为人人皆知的两大公子之一,想来也不是菩萨心肠,纯真仙子,表面做戏谁都会。
“不如幕月搬进‘风华园’罢,自从朝华去了之后,那里便冷冷清清,连我都不忍去看了。”吴意低叹一声,言语中饱含难过,半掩着的眸光中一片澄澈。
幕月怔了怔,先是薄怒,夹杂着愤怒的眼神看过去,却见面前的女子半低着头,那张被涂抹得丑陋不堪的脸有些模糊,光洁细腻的脖颈撞入眼中,竟有那么片刻的失神。
“怎样,幕月觉得本小姐这提议如何?”
吴意抬头,脸上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如水的眸中透着那么些欣喜与企盼。只是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切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我幕月虽是轻尘阁的小倌,却也不是随意让人拿来羞辱的!”
幕月无端觉得那笑意太过刺眼。凭什么自己就得是被一众男人和女人肖想的对象,而面前的女人却是能挥金如土的相府千金。纵是自己被别人披星戴月的供着,纵是被喻为清月之子,纵是自己如何清高如何骄傲,却终是比不上这个人人厌恶的女子。这就是生活的差距吗?但是不甘,深入心底的不甘。
吴意看着面前的男子拂袖而起,即使是怒意顿生,那张如月色般清辉皎洁的脸上依旧有着别样风华。挑眉,可惜了这么一个好男人。
“既然幕月公子不肯,我也不多为难。”
吴意有些失落的开口,清澈的眸中却划过一丝涟漪。
幕月又是一怔。他开口断然拒绝,只是因为自己不想成为第二个朝华。但他以为面前的女人至少会多几分恳求,又或是用霸道得让人生厌的大小姐名声威胁自己。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这让他心里有了那么一丝怅然,不是想住进“朝华园”,而是感觉自己有些被冷落。一眼看去,便发现了她眼中的笑意,顿时有些惶然,原来她一直在戏耍自己吗?这个女人,真的是人人皆言刁蛮恶毒愚昧无知的相府千金云如花吗?
纤长白嫩的手指划过桌面,衍出一道耀眼的颜色,最后停留在玉白瓷瓶上,一手抽过含苞待放的桃枝,一瓣瓣掰开,等到那青涩的花骨朵终于变成盛放的模样,这才在满是怒意的视线中放下,插回瓶中。
“幕月,我知道朝华喜欢的人是谁。”
本是平静的室内,蓦然地开口,却让幕月心揪紧了几分。
别头,冷哼出声,“朝华喜欢谁,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顿了顿,又道:“他为了你放弃了众星捧月的生活,住进了你那‘风华园’,最终却落得什么下场呢?”说道最后,尾音中又带出怒意,这次却是发自心底的愤怒。
“我以为,差点身死的本小姐才是应该被同情可怜的那一个呢。”一脸委屈的模样,烈焰红唇微微嘟起,声音里却没有丝毫情绪。
“他怎么可能对你下毒?”幕月猛地扬手拍桌。柔弱同女人一般白嫩的手瞬间就红了大块。
吴意立马抓过,在撞红的地方呼了几口热气,一脸心痛的模样,当然,只是对手,不是对人。
幕月抽出手来,脸色薄红,刚才呼吸的温度喷洒在手心时,竟然有了一种慌乱的感觉,但这一定是错觉。
“请大小姐自重。”
吴意挑眉,松手,脸上恢复平静。
“幕月公子的意思是,本小姐自己想不开,于是在自己喝的茶中下毒?而且很很不负责任的想要把日日缠绵的宝贝朝华拉下水?然后一起去黄泉路上快活?”
幕月又是怒起,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如此毫不避讳的将“日日缠绵”、“快活”这样淫秽的字句挂在嘴边?
“或许别人嫁祸于他也可。”
吴意诚恳地点头,“我也希望事实确实如此。”右手翻动,宽大的袖口高高撩起,露出一抹凝脂般的玉白,一块晶莹碧翠的晕玉顺着细腻白嫩的肌肤滑下来,落入纤巧的手心。
“你认识这玉佩吗?”记忆中,那名满京城的朝华公子似乎极为宝贝这块玉,贴身藏着,不过有一日却不巧被云如花发现了,心生嫉妒,便偷偷将这玉拿走,命玉匠雕琢了一块一模一样的放在他身边。
云如花只不过是因心里不满而顺手为之,不过,这倒成了吴意感兴趣的地方。
幕月接过玉佩,视线划过那抹嫩色,垂下眼,细细打量起来。
“这玉,我似乎在绛公子身上见过。”言毕,眼中露出惊诧之色,心底蓦地一跳。
吴意快速伸手夺过,宝贝地藏入怀中,“呀,原来真真是绛郎送给我的。难怪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觉得很是亲切,原来是绛郎的一腔柔情。”语气中盛满娇嗔,像是初得情人信物的欢喜。
幕月又是一怔,目光落下,见云大小姐脸上并无异样,这才恍然,刚要开口,便见那抹鹅黄色身影急急站起来,往外走去。无端端的,心里生出一丝恼意。
吴意出了门,又折转身形,脸上巧笑嫣然,刚想用力把自己憋出一副脸红的模样,忽然想到这脸色被厚厚的胭脂给遮掩了,憋出来了人家也不一定看得到。
“为了多谢幕月公子,过些日子我便派侍女来请你游湖赏春。”
说完,也不待幕月回答,径自转身离开。
幕月在原地立了半晌,轻步走到南边窗前,推开窗,却见那一抹鹅黄身影已然消失在一楼门前。只剩楼下一众或意乱情迷、或惊为天人的目光,不由得心生厌恶,又砰地关上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