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红袖馆的客人,要么是世家公子,要么是富贾贵人,可是,今夜来红袖馆的两位,虽然也可称得上年轻挺拔,却是粗布灰衣,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的江湖客。
妈妈张着血盆大口,摇晃着香喷喷的手绢,心下却在犯难,如此打扮,也不知道哪位姑娘肯出来接待。
“两位公子,我们红袖馆号称天下第一馆,快快请进。”她的热情是一种天性,只是话一落,笑声嘎然而止,妈妈指了指门口的大红牌子,“公子真有耳福,所以,今夜的进场比平时的价码高一倍。”
大红牌子上霍然写着几个金漆大字:今夜琴圣白玉郎亲自弹凑新曲,入场银子提升至二十两,酒水皆提升一番。龙飞凤舞,甚是潇洒。
两人面面相觑,如此明目张胆的赚银子,枉这妈妈竟无遮无掩,笑靥如花。
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其中一位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银票递给妈妈,足足一百两,眼睛都未眨一下,正是前几日从白玉郎怀中掏得的那张银票。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花他的银子听他的曲,妙极,妙极。
“不用找了。”唐凤灵故作粗犷的声音听进妈妈耳里,那张脸笑得越发肆意,点头哈腰的请这二人进场。
夏明轩疑惑的望了她一眼,这个唐凤灵,全身竟透着古怪。明明他心情烦躁,她竟能想出这个法子,将他易容成江湖客,带他来这种欢乐场子。若是传扬出去,可叫他这个皇帝颜面何存?
不过,他也确实想进红袖馆一探究竟,从张太后的密探中得知,靖王夏明钰极少回靖王府,夜夜在红袖馆沉沦。更有密探来报,这红袖馆,幕后的老板正是靖王。他便更想知道,他的好皇弟,是真的沉沦了,还是打着沉沦的大旗,在此热闹宣哗之地有所图谋。
与上一次来访不同,这一次,竟无红袖女子主动过来搭讪,个个见了这两人,蹙眉垂首,像躲瘟神似的。唐凤灵扯了扯夏明轩的衣袖,“怎么样,夏兄,我猜得没错吧,如此打扮,便不会有烟花姑娘主动近身了。”说完,竟忍不住偷偷傻笑,一幅自我陶醉之态。
“你倒也聪明。”夏明轩轻笑,当下挑了个正对舞台的位子坐下。
“张公子知道了吗,坊间快报发出的消息,据说十年前,张太后和当今皇上,蓄意害死了景妃娘娘。”一位公子清悠的声音传来,不高不低,不偏不倚,正好送入夏明轩的耳中。
“我岂会不知?坊间快报还传,前几日景妃娘娘的亲妹妹,医治了宫中热疫,却被皇上软禁,非要逼她交出热疫药方,为此,景妃娘娘的亲妹妹,竟当场撞柱身亡了,血溅朝堂,好不凄惨啦。”姓张的公子亦是一种悠闲的口吻,白玉指在他膝上的美人身上边抚摸边说,那美人娇嗔的埋入他怀中,双靥潮红。
张公子的声音不大,却引起了一阵唏嘘。
“坊间快报的消息真是又快又准。据说前几日,有名宫女与侍卫私通,夏明轩一时兴起,放了那宫女一马。谁料,宫女前脚出宫门,后脚就有御赐金箭将她射死,那可是一尸两命啦。”此话,引起了更大的唏嘘声。
“还有啊,据说,就因为这宫女死了,侍卫怀恨在心,第二天就用热疫种子做了糕点送进宫,这才引发了宫中热疫,他自己也因感染太深,死在宫外了,死相很恐怖,全身烧得只剩下一幅骨头了,连那骨头都是黑的。”
“这坊间快报有没有说,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哪来的百年不遇的热疫种呢?”有人起疑,群众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唐凤灵心中暗慰。
“据说,这侍卫的祖藉就在天茫镇,热疫种起源于天茫镇,他应该是回天茫镇拿的疫种。”
“此去天茫镇,来回三天,他怎么可能在第二天就用了热疫种呢?”
“他怎么得的疫种,确实无人知晓,但的确是我们这位开元皇帝太过不仁,出尔反尔,才致死他残害后宫。”
人群中不少人点头称是,唐凤灵听得阵阵心惊,抬眼望向夏明轩,他果然面色铁青。“什么时候,后宫之事,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他低喃,强抑着心中的怒火,额上的青筋因为爆得过于猛烈,差点将那张人皮面具撑破。
“你们在此谈论当今皇上,不怕引来杀身之祸吗?”唐凤灵一拍酒桌,腾的跳起,厉声大喝。
众人纷纷望去,原来竟是一位面相穷酸的江湖客,当下哄堂大笑,笑得唐凤灵不明所以。
“如果说谈论当今皇上会惹来杀身之祸,那京城的百姓都要被杀了,全天下的百姓也都要被杀了。”张公子笑得最是张狂。
“皇上要真下令杀,我们倒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当今皇上本就残暴不仁,心狠手辣。还是靖王仁厚,不计较杀母之仇,竟好心请自己的小姨进宫医疫。不料,竟害了那美人有去无还。”言语不甚惋惜。
“就是啊,坊间快报还传,皇上为了饱眼福,竟让将军府的二小姐三小姐在后宫比武决斗,供自己和太后玩乐。害得武状元唐沐青差点命丧黄泉。”这言语也是惋惜的。
一时,唐凤灵竟僵在了原地,早已没有了腾跳而起的凶势。
“你坐下。”夏明轩轻声命令。
“皇上。”唐凤灵似不甘。
“坊间快报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朕从未听闻。”夏明轩的眉深锁,幽暗的眸深不见底。
“臣也不知。听来,这坊间快报该是将后宫之事传入民间的中间机构。”
“何以,他们知晓得如此清楚?”他的牙缝中,冷冷的挤出这一句。
“难道?”唐凤灵疑惑的眸光正对上那一双坚毅的眸。
“没错,肯定是朕的身边人。目的,就是要毁掉朕在民间的名誉,让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朕不是一个好皇帝。”
此时,悠扬的琴音已然响起。白衣胜雪,琴音如天籁,白玉郎不知何时,已立在了舞台的后方。而前方,那款款而动的女子,身姿仍如往常般婀娜,笑容仍然柔媚。
“他倒是个快活王爷。”夏明轩自语。突然又问:“如果朕赐婚,将你嫁给他,然后赏你们一座城池,令你们在此逍瑶快活一生,你看可好?”
唐凤灵的心登时似要蹦出,如果她贪念与靖王的人间美眷生活,不知道冥王会怎么治她。
况且,白玉郎爱的是生前的唐凤灵,并不是现在的千年火凤。
“皇上,臣愿意永随您左右。”唐凤灵想,那骷髅面具一伙还未逮到,人间如此风言风语,她又怎会不讲义气的丢下夏明轩,独自去快活呢。
夏明轩略有深意的看着她,叹道:“朕不该听太后的,耽误你们的婚事。”
唐凤灵此时,真想学那霍凡尘,一头撞死在柱上。
琴音已止,掌声如雷,白玉郎微微屈身,折好琴,便欲朝楼上走去。
只是在半楼,却见到那两张江湖客的脸,不觉莞尔。丹凰敏锐的嗅觉又岂会不知,那两人的来历?!
白玉郎的目光定在唐凤灵的脸上,缓缓走近,边走边笑:“红袖馆今夜来了稀客了。”说完,深深一礼。
唐凤灵忙回礼,故意扯着粗犷的嗓子回道:“哪里哪里,公子琴音美妙,我等粗人特来长长见识。”
白玉郎的目光又移到夏明轩那张显些暴开的面皮上,“这位公子,大堂的酒比不上我暖阁的独家珍藏,不如跟我上楼?”堂客面面相觑,看这白公子夜夜身处青楼,却从未近女色,原来他竟有龙阳之好,原来他喜欢的是络腮胡粗布衣的江湖客。当下又是一阵心领神会的哄堂大笑。
夏明轩被笑红了脸,却仍一脸镇静的起身,也不抬眼看那些堂客,跟着白玉郎上了楼。
“我说后面的小哥,你上去凑什么热闹呀?”有人笑着欲扯住唐凤灵,唐凤灵一转头,正是那张姓的公子,一脸淫晦的看着她。
“看不出,你倒兴趣广泛,男女通享。”唐凤灵讥讽道,“不过,在下对公子不感兴趣。”说完一拂袖,便要上楼。
那张公子岂容别人当场拒绝,当下心不甘,一掌探出,擒住唐凤灵的脖颈。
“好细,好嫩,好滑,好香。”张公子凑近,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江湖客。”
“在你死前,你最好闻个够。”唐凤灵的掌也已逼近张公子的胸膛。
那张公子感觉到腾腾的杀气,当下一惊,收掌一挡,但仍被唐凤灵的掌力振得跌下了楼。
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张公子一口鲜血呕出,趴在地上捂着胸口,挣扎呻吟着,一指唐凤灵:“你,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唐凤灵拍掌轻笑道:“你又可知本公子是谁?打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
妈妈忙扶起张公子,出来圆场道:“公子都莫生气,妈妈这就叫最好最甜的姑娘来陪公子喝酒享乐。”说完拉了张公子就往堂坐上走,边走边回头看唐凤灵,那目光又冷又深又静,根本不是人类的目光,倒像是某种神兽困睡百年后的惊醒。
唐凤灵想了很久,她在天际与冥界见过的神兽,究竟是哪一路神兽会有这样的眼神呢?神兽会跑来红袖馆当妈妈?当下觉得自己多心,夏明轩与夏明钰已上楼,她该贴身保护夏明轩才是,便匆匆进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