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他十年前的样子。十年前的夏明钰也如现在这般好看,母后景妃牵着他,一步步走进富丽堂皇的宫殿,身后跟着无数的宫女太监,场面甚是气派宏大。母后指着远处一座巍峨的宫殿说:“钰儿,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
父皇来看他,隔老远,便听到父皇的笑声。“我的钰儿来了。”
他如一只飞燕般,冲出门外,一路冲进父皇怀里。父皇怜爱的在他面颊上亲一口,问他:“新家住得习惯吗?”
父皇的怀中,有他熟悉的气息,这座宫殿,有他最爱的父皇和母后,他又有什么不习惯的呢?当下频频点头。
母后在门内笑着等他,张开双臂迎接他,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他住的宫殿莫名的就烧了起来。母后拼命的将他护住,一路飞奔。重重火势中,他看到张贵妃和夏明轩就在门外,神情漠然。母后身上的衣服被火烧着,却紧紧的搂他在怀,不让他受半点伤,拼命往宫外逃。他的心疼得厉害,他想喊救命,可是如果他们想救他,又何必冷冷的站在门外?
他声声唤着“母后”,猛的醒转,惊了一身冷汗。他依稀记得母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钰儿,不要理朝政,不要和你哥哥争,安心的做你的靖王,母后死也冥目了。
“你做梦了?”唐凤灵已端来热茶,见他脸上皆是汗,不犹得心内一惊。这个自恋狂,竟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他抬眼看她,不觉心生懊恼,昨晚明明有不诡之人,他决定要守护她的,结果还是睡着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有没有进来过,有没有准备动手。若真趁他睡着的时候,跑进来杀了酒醉的唐凤灵,他怎么对得起唐将军?当下心慌,讷讷的问她:“你什么时候起的?泡茶的事让下人做就行了。”
唐凤灵嫣然一笑:“翩翩公子,睡得跟头猪似的,还流哈啦子,难道你是迷恋本姑娘的倾城之姿,一夜都舍不得离开?”说到此,她脸上一阵惊慌,猛的用双手护住胸前,惊恐的问道:“你昨晚该不会趁我酒醉,图谋不诡吧?”
夏明钰当场想找块砖头拍死。“拜托,满身酒臭的姑娘,我这种翩翩公子会有味口吗?吃了也会吐出来。”说完,做了个恶心欲吐的姿势。
唐凤灵当下故意摆出安心的表情,轻拍胸口,似劫后余生般庆幸。“幸好你没味口,否则我一世清白就被你毁了。”
这时,靖王府的丫环已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唐凤灵觉得肚子饿,也不开口要猪蹄了,端起碗就咕咕的喝了起来。这也奇怪,这种汤状的东西,滑进喉里,味道竟然不错。吞下肚,凤肚登时暖呼呼的。哇,人间美味,岂只猪蹄鸡腿?
夏明钰直直的看她,这种吃相,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也好,食色性也。夏明钰的脸上不自觉的浮上一抹笑,这样天真的姿态,无遮无掩的喜怒,比起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小姐,可是美太多了,更令他心动。
之后,夏明钰便驾着他的黄金马车,送佳人进宫任职,顺便给皇兄和太后请安。
大理石街面宽阔,黄金马车在街上狂奔。行人远远见到马车,匆忙避开。
有人轻声耳语道:“这是靖王的马车,据说靖王就爱吃喝玩乐,从不过问朝政,是个风流快活的王爷。”
就有人叹道:“啧啧,这天下最让世人羡慕的,怕就只有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靖王了。”
还有人说:“据说靖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是京城赏诗会的贵宾,这样说来,靖王也并不是只懂风流快活。”
众人纷纷点头。“才子啊。”“快活王爷啊。”“单身贵族啊。”这些词汇吹进唐凤灵耳朵里,她挑帘看了眼车外,笑道:“想不到,你的粉丝挺多嘛。”
夏明钰问:“什么是粉丝?”
唐凤灵一脸鄙夷:“粉丝都不知道?这个词最早用于观士音菩萨,她在人间的粉丝是最多的。”
夏明钰折扇一摇,香味弥漫,微眯着眼:“你这样一说,我就懂了。这些人确实是崇拜我,羡慕我的人间百姓。”
“又来了。”唐凤灵转头,小嘴厥起,不再理他,她一早便见识了,眼前这个男人有多自恋,断不该把他捧得太高。
想起他昨晚说的那些话,她不觉心头一热,这阵热竟渐渐漫到脸颊,两片脸颊似火烧云,一颗心内似有只兔子在乱撞。千年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夏明钰见她如此娇羞可人,不禁叹道:“这样一个美人儿,却偏偏要穿了官服,在宫中行走,哎。”
唐凤灵想起自己活着的使命,只是那骷髅面具黑衣人却一直不露面,她也不知道此次进宫,何时才能了却心愿,无憾的返回冥界,内心茫然,垂头丧气。
夏明钰见她突然郁郁寡欢,握着她瘦削的肩道:“别担心,还有我,我一定尽快求太后赐婚。”
唐凤灵怔怔的望着夏明钰,那一双眼宛如秋水,无限深情的锁住她,令她不安,她大力的甩开他的手,只低语道:“你不会明白我。”声音如此低,倒不像是说给夏明钰听,倒像是在提醒她自己。
一路畅通无阻,饶是皇宫的侍卫,见了靖王的黄金马车,也主动放行。唐凤灵不禁感慨,人跟人真的没法比。想起上次,自己好心来送玉胭脂,这帮侍卫竟对她开了杀招。如今这位,马与车一露面,侍卫问也不问,便放了行。
穿过玉石桥,便到了众臣议事的正殿。但现下卯时已过,皇帝定然早已下朝,此时,该在南书房批阅凑折才对。靖王轻车熟路,过了玉石桥,马车向南折转,直奔南书房。
“皇兄。”夏明钰一下马车,便朝书房奔去,一脸的兴奋,好像在外的游子,终于回了家。
夏明轩在门口接见他,还是那样气宇轩昂,隐隐与冥王有些相似的神色,大约所有王者,都有这种笃定的神色吧。
夏明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明轩也是一脸的喜色,亲自屈身扶起他,叹道:“几月不见,皇弟又长高了些,这几月在哪游玩?跟皇兄好好讲讲。”
夏明钰一指马车旁边的唐凤灵。“皇兄,这几月,臣弟的心都跟着她转了,哪有心思四处游玩。”说完,羞涩的看着夏明轩。
夏明轩见他如此痴情,想起唐将军临走前的恳求,想来,夏明钰与唐二小姐的感情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纵然太后对夏明钰再有介蒂,情根一旦深种,又岂是一道懿旨就能阻止得了的?在唐将军心里,早已认定了靖王这个女婿,再拖也无益。
“凤灵,还不快过来叩见皇上?”夏明钰适时的提醒仍在马车边愣怔的唐凤灵。
唐凤灵忙跪下,也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明轩定定的看着这位红衣女子,上一次她呼万岁,呼得如此开心,啃鸡腿,全无吃相,那样真性情,令他惊喜,在这个处处唯唯诺诺的皇宫,作为皇帝的夏明轩确实难得见到如此率性的女子。可是,才二日,此时的她竟像是装了满腹的心事。
当下叹道:“唐大人先去领差事吧。”说完,携了夏明钰一起往寿安宫去。
寿安宫内,一片祥和。张太后将夏明钰搂在怀里,满脸的慈祥,抚着他细嫩的面颊道:“皇儿今年十七了。可是越长越好看了。”初入宫的宫人们看到这一幅母慈子孝图,定会猜想,他们该是嫡亲的母子吧。
夏明钰看着张太后满头银发绾成的凤髻,那髻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珠钗,一双眼如洞悉一切般,透着精明的光,不禁心疼道:“母后不要太操劳,国事有皇兄,母后只需安心享福就好。”
张太后将一颗剥好的葡萄丢进夏明钰嘴里,笑道:“江山未稳,钰儿又志不在朝政,母后怎能不操心?若是轩儿有你一半的机灵聪明,母后也不必呆在这寿安宫中,一早便去白云庵为我开元国祈福去了。”
夏明钰瞟了一眼夏明轩,见他神色如常,张太后这话,另有深意,夏明钰又怎会不知?
“母后,钰儿的聪明,只在琴棋书画。皇兄执政以来,钰儿游历开元国大江南北,皆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足见皇兄是治国的奇才。”
张太后略略点头。“如此,母后就安心了。天下太平,是你父皇的心愿。”
“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夏明钰突然挣脱出张太后的怀中,跪在她身前。
张太后登时明了他所求何事,只摆手道:“此事,容母后想想。开元国西界的西楚国皇帝,一直以来,都有与我开元国和亲之意,母后也正为难。”
夏明钰一愕,既而喊道:“母后,儿臣与唐凤灵两情相悦,母后选和亲之人,大可在堂兄弟间挑选。”
“放肆。”张太后陡然一拍桌,黄金护甲直直指向夏明钰。“枉你也是我开元国的靖王,也该担起一份责任。”
见他低头不语,既而语气缓和,叹道:“钰儿,你皇兄一人执掌江山不易,你身为靖王,怎能总想着一已之私,不知道为国分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