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绑的声音刚落,一袭黑衣陡然划过京城上空,落在红袖馆的瓦楞上,若蜻蜓点水。
狰狞的面具仰头望天,那一轮新月正渐渐变得饱满,一如她与主人的计划,正渐渐走向圆满。她不允许任何人亵渎了他们的理想,尤其是这个唐凤灵。
“你今日也见识到了,那个唐凤灵,完全不把唐沐青放在眼里,我的凤尾琴弦上,全是暗器,她却能一掌振断所有琴弦,太后懿旨已下,此人明日便要入宫当侍卫大臣,有此人保护皇帝,下一步计划,我们的胜算就更少了。”她的拳暗自收紧,她的凤尾琴杀人如麻,却一掌被那丫头击碎,她不甘心。
“主人的意思是?”微风抚过,面纱女子的青丝如墨般在空中纠缠。
“一定要除去此人,否则,后患无穷。”狰狞面具身形一闪,消失在街的尽头,最后一句话,凭风送入女子耳中。
“将军府或者未央宫,她一定会出现。”
可是,唐凤灵并没有回将军府,应该说,她再也不会回将军府。
安葬完子琪,白玉郎便带她进了一家酒馆。酒这种东西,她一直都爱,在冥界时,她常常因为偷喝了冥王的酒而被冥王责骂。如今,她满心的愤恨,又无冥王的管束,一时便放开了肚子,豪斟豪饮。
醉意上头,一张脸白里透红,似两片灿烂的云霞绽放在她白净的脸上,醉眼惺忪,她喃喃的对白玉郎说:“白公子,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朋友,他也姓白,不过他很忙,每天在人间与冥界之间穿梭。”
白玉郎摇头,握紧她冰凉的手,柔声说:“凤灵,你醉了。”
“我没醉。”唐凤灵挣脱他温暖的手掌,捶胸顿足道:“我想死,当日从皇宫出来我就该死,只有死了,才能摆脱这一切,子琪就算嫁人,也比现在一掌被人打死的好。”
白玉郎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梅花纹杯掷地有声,摔得粉碎。
“我不许你死。”这句话从他喉间吼出,似一柄出鞘的剑,誓将所有接近唐凤灵的凶险与杀掳统统隔开。
唐凤灵唇角上扬,凄迷的眼神望着他:“我不死,我一定要找出凶手,替子琪报了仇再死。”
白玉郎不依,急急握住了她的手,眼中布满渴求:“不要,就算替子琪报了仇,我也不准你死。没有人再敢欺负你,没有了子琪,还有我。”
“你?”唐凤灵的真言在酒后直直的吐了出来,生生灼在白玉郎的心上。“你算什么?我已经不认识你了,我的生命里,只有替子琪报仇这一件事。我不是唐凤灵,我是千年火凤,纵然我死,也有重生之能,只不过,我再也不会在这苦恼丑陋的人间,我会返回冥界,一世守候在冥王殿下身边,再也不离开。”
“不要。”白玉郎扳过她的身子,逼她看着他灼痛的双目。“你会记起我的,你会是我靖王的王妃,我不准你有别的想法。”
唐凤灵的脑海中瞬间浮起唐将军求皇帝赐婚的一幕,原来,白玉郎便是靖王。可是,他究竟是谁,并不是唐凤灵关心的事,从前不是,现在,以后就更不是。
或许世间的女子,偶然得知自己的情郎是当今的王爷,定会心花怒放,但唐凤灵不是世间的女子。靖王意味着什么,她并不知,也不在意。
“唐凤灵,我是靖王夏明钰,是皇帝答应过将军,要赐婚与你的夏明钰。将军临走前,嘱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此世,我定不让你再受委屈。”他说得激动,但唐凤灵竟木然不动,两只眼沉沉的闭上了。
夏明钰抱起唐凤灵,这位纤纤小姐倒真有几分重量,可难为他一介书生了。有家仆上前帮忙,夏明钰摇了摇头,任由唐凤灵在自己怀中沉睡。
细长的睫在她的下睑投下淡淡的影,她的呼吸均匀香甜,她的脸埋进他的颈间,便有温热的气息,温暖她冰凉的面颊。夏明钰心内,五味陈杂,唐凤灵的不屑令他苦恼,唐凤灵对人生的失望令他心痛。可是,她如此清晰的躺在自己怀中,却又令他喜悦满足。哪怕一时片刻的相拥也是好的,他怎能奢望失忆的唐凤灵立刻便接受他?
将军府大夫人的房内灯火通明。门外有敲门声,丫环小喜上前开了门,小喜正是当日被唐凤灵捏得下巴都碎了的小丫环。
“夫人,子琪姑娘死了。二小姐安葬完子琪姑娘,接着去酒馆喝醉了,现在跟白公子在一处,小的看着白公子的马车进了靖王府。”家丁将自己半日所见,一一禀报。
大夫人原来梳得流畅的青丝,似被结卡住了,木木的问:“靖王府?”
“是的,夫人,小的看得清楚,那马车由黄金雕筑,宽大奢华,正是靖王府的马车。”
大夫人冷哼一声,嘱家丁先下去,接着便问小喜:“你可猜出几分?”
小喜道:“大家都说靖王风流倜傥,不问朝事,很少入宫行走,那白公子说不定就是现今的靖王夏明钰,白玉郎只是他在赏诗会中的名号而已。”
“如此,那三夫人岂不是要气得七窍生烟?那白玉郎最初迷恋三小姐的英姿,缕缕对她示好,她却视而不见。如今,白玉郎与二小姐郎情妾意,现下二小姐又住进了靖王府,日后是名正言顺的靖王正妃。三小姐白白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小喜细细的分析,边说边点头。
“还不止,如今唐凤灵竟被太后看中,入宫当了侍卫大臣,青儿堂堂武状元却没有委以重用,想来,青儿该气得吐血才是。”大夫人的梳子顺溜的滑下,眼中露出冷酷的神色。
“那夫人该想个法子,让三小姐出了这口恶气才是。”小喜在一旁煽风点火。
“青儿小孩子一个,出什么恶气?别闹出人命才好。凭她那功夫,你今天也看到了,她岂会是唐凤灵的对手?这唐凤灵背后定然有高人指点,不然武功怎会进步如此神速?”
“那夫人准备怎么办?”小喜猜不出大夫人的心思。
“唐凤灵进宫当侍卫,若是当差得力,倒也罢了,若是不得力,便会招惹杀生之祸。我们只等着看戏就是了,何需操心动手?”大夫人想了想,又道:“到嘴的肥肉都让人给叨走了,活该三夫人母女俩多气几天。”
待得大夫人睡着了,小喜才弯进三夫人房中。三夫人和唐沐青显然在等她的消息,听得丫环来报,立刻开了门,将小喜迎了进来。
小喜看了看一脸焦虑的三夫人,准备说的话,却咽了回去。
三夫人当即会意,退了丫环,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喜。
小喜心花怒放的接过,道:“三夫人果然心疼奴婢。大夫人派的家丁一路跟踪二小姐,发现二小姐的情郎白玉郎竟就是当今的靖王。”
晴天霹雳,三夫人只觉脚下一软,喃喃叹气:“都怪青儿不惜福。这个唐凤灵也真可恶,连亲妹妹的情郎都抢。”
唐沐青却不以为意,只恨恨的道:“管他是靖王还是白玉郎,都入不得我唐沐青的眼。如今我最在意的,是她栖身何处,日后可还有机会下手,除了她。”
小喜却神秘一笑,三夫人觉得此笑更有深意,于是又加了一锭银子。
“连大夫人都看得出来,那二小姐定是得了高人的指点,武功高深莫测,二小姐断不是她的对手,何苦白白丢了性命?”
唐沐青一恼,怒骂小喜:“你,你这个狗奴才。”
三夫人的巴掌又框了上来,恨恨的道:“你还有脸骂别人?整个将军府,只有你一人盼她死么?娘闭着眼睛都知道,你那个大娘恨她也是恨得要命,可是她却不出手,这是为何?”
小喜也应和:“就是,还是三夫人明理。大夫人说了,唐凤灵进宫当侍卫,若是保护皇帝得力,倒也罢了,若是不得力,便会招惹杀生之祸。我们只等着看戏就是了,何需操心动手?三夫人就该知道大夫人话里的意思了。如今如贵妃圣意正浓,想出这口气,不一定要拼上性命。”
三夫人点头,转身抚摸唐沐青脸上的伤口,叹道:“青儿,你也该懂事明理了。娘也恨她,恨她抢了你的靖王,恨她在将军府门口将你的绝招一一破解,更恨她先你一步入宫为官。可是,你需要沉住气,娘定会帮你出这口恶气。”
马车停下,靖王抱起唐凤灵进府,唐凤灵喃喃的说:“我不要回将军府。”
“好。”夏明钰回她。“以后你再也别回将军府了。靖王府就是你的家。”
唐凤灵不再说话,像是又睡着了,竟有微微的鼾声入耳。夏明钰摇头轻笑,如此鼾态的唐凤灵,更得他欢心。
待他放好唐凤灵,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却听到了瓦片上轻微的响动。
他的眸光一冷,唇角浮上一抹讥讽,屋内灯火通明,夏明钰就守在唐凤灵的身边,他倒要看看,来人如何在他眼前抽出噬血的冷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