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尸体确实被人挖走了!”允祥大吼一声。
我一怔,果然,孟文昌在说谎,庙里的确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你的意思是,不止他们二人?”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允祥心乱如麻,削瘦的脸显示急躁,不由自主的抓住我胳膊追问道。
我撇开头,违心道:“和寻常的暗杀没什么区别。”
允祥清楚我在敷衍他,手上加了些力道,心中悄然升起怒火。“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我蹙眉看着允祥,樱唇轻启拖了个长音,旋即垂首。“我只是不确定……”
“不确定?”允祥爆发愤怒,手上的力度似要捏碎我,心痛不已。“你连我说的话都不相信?三十年来的情谊仅此而已吗?你的疑心适可而止吧!”
我瞬间愣住,自己无形中又犯了老毛病,一晃而过的怀疑竟伤害到允祥,真相差点脱口而出。可是——我不敢赌。“允祥,你莫再逼我,此事,我自己会做处理,你就别管了。”
“好。”允祥眼里网着红丝,对我感到失望,重点头咬着唇。“好,既然你不愿讲,休怪我将此事奏给皇兄了。”说罢,他转身欲走。
“不要!”我下意识抱住允祥胳膊,泪水横流。“不要告诉他,我不想因我一个人无端掀起风浪。他的脾气你清楚,哪怕人死了,他也会挖出来鞭尸的。一个人如果心存强烈恨意,任何事都能做出来。你也不想他被人诋毁为暴君吧。”
允祥回身从我怀里抽出他胳膊,掏出袖中的帕子轻柔的为我抆泪,神情稍加缓和。“尹继善托我给你说声‘对不起’,他那日太过冲动。因为实在想不出留你的法子,便作出下下策之举,求你饶命呢。”
“哦。我知道,他一定察觉到、或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对我做出那种‘大不敬’之事。我不怪他,怪就怪窗户是用纸糊的,一捅就破。”我早该想到尹继善不会老老实实做“客人”,现在想起来怕是已经晚了。
允祥“噗哧”一笑,无奈何的摇了摇头,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仗着自己身份便以为人莫予毒,殊不知细微波纹也能掀起大浪。“你夜里经常梦魇吗?”
“呃?”我不懂允祥为何忽然问这种小事?“我不清楚,夜里有童儿看护。况且,偶尔做恶梦,我想,这很正常。你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听尹继善讲你夜里经常喃喃低语,我有些在意。”允祥撒谎掩盖心里的痛楚,他本想一问究竟,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尹继善来信的内容令他甚感忧虑,没有十分把握,他不敢轻易开口。
连小声讲梦话尹继善也能听见,他长得莫非是顺风耳不成?“偷听,真让人不舒服。”看来,往后我不能再马马虎虎,这次便是个教训。可是,劳心劳神的事我又懒得去费,着实苦恼。
“孟文昌没有和你说什么吗?比如——杀你的理由。”允祥怕我抵触,声音显得没底气。
我听后心里咯噔一下,稍一迟疑。“理由——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我不相信。”我抿了抿嘴,不知道再说下去,允祥会有何反应,心神忐忑不安。“连庙里有第三者存在都欺骗我,何况无稽之谈的理由。本来我就觉得庙里太静谧,甚是奇怪,以为僧人们被下了迷魂药,或是他们燃了迷香之类。现在想来,或许有其他原因。所以,理由——我不信!”
允祥反复咀嚼我的话,忽而似开窍一般,憬悟道:“难道是亲近之人所为?你既然袒护他,兴许……十四弟?!”
“哎。”我一点头,怕允祥想歪了,赶紧补充。“孟文昌他们说是允禵门客,但允禵一直在寿皇殿受胤禛监视,岂能授意他们暗杀我?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谋划好的。所以,我认为他们假借允禵之名,不管成功与否都好有个托词。这样做的目的,想必一来令胤禛与允禵之间的矛盾更深、二来令胤禛受到质疑与谴责、三来令胤禛失去我痛不欲生、从而无心理朝……哪一样都似乎冲着胤禛而并非我,亦或者,冲着我们两个人。虽然这只是我的假设,但此事如此蹊跷,我也就不得不多心了。”
允祥琢磨着我的话不无道理,思忖该不该再询问其它理由,譬如……“你与八哥做了什么交易?”
“嗯?你这是作甚?怀疑允禩吗?”我颇为不悦,眼前闪过允禩望着我时纯粹的柔情。“确实值得怀疑,但我相信他既然允诺我放弃,便绝不会反悔,他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况且,他人已死去两年,即便死灰复燃,胤禛可从未放松过对他党羽的控制,哪怕只是星星之火,想来也早已被他掐灭了。但是,一人之力难以巨细,总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并非不可能。还有,若是胤禛故意视而不见的话,也说的通。认为有案底的人一定会忍不住再次作案,的确符合逻辑,但我仍不认为允禩会如此愚蠢。当然,他手下人也有可能违背他。不过……”
条分缕析却显得激动,因吴牛喘月而手足所措。允祥眼中的我,此时像极力为错事辩白的孩童。“总之,你信任八哥,对吧?”
“是。”我肯定答道。
允祥重叹一声,接着问:“你与九哥谈了些什么?”
“允禟?”我回忆着见到他时的情景,盛夏炙热的阳光,蒸笼般的小屋,虚弱无力的他,不停咳血。“他——当时病得很重,却仍对我笑,说起那年去良乡镇的琐事,嘲笑我对允礼明显表露的感情反应迟钝,说或许——允礼与瑶琴会邂逅是胤禛事先安排好的。”
允祥一惊,严肃道:“皇兄未料到他们会相遇。”
“是吗?”我一扯嘴角。“你不用板着脸,反正,真假已经无所谓了。”
允祥见我似不屑一顾,深锁双眉却无从说起,只得又叹。“抛去理由不提,眼下不知陆瑄尸体在何处?被何人带走?亦不明他是否真的已死?”
允祥怎变得畏首畏尾了?我冷笑道:“无须操心,即使不死,他也跟死了没两样。”
允祥听出话音,忙问:“你这话何意?”
“那晚,童儿使用的是他最讨厌,也是他最擅长的东西,家族代代传承下来的暗术,可以将人活生生拖进地府。”谈起月童到令我骄傲,不知不觉话便多起来。“陆瑄一定死过,童儿素来谨慎,定做过检查。但倘若他又活过来,说明他只有一半灵魂进入地府。也就是说——他已经半人半鬼了。而且,他大概只能存活一年半左右。其他的,因为没有过先例,我也不太清楚。”
“月童——他到底是何人?”允祥眼中流露惊讶,将心里储存良久的疑惑问出。“方士吗?”
糟糕!得意忘形了。我慌忙道:“只不过是‘普通’的侍从罢了,你何必放在心上?”
“你究竟想隐瞒到何时?”允祥对我的闪烁其词已忍耐到极限,火冒三丈有些声嘶力竭。“你以为皇兄未曾觉察吗?你的‘普通’侍从与你一样,有着不变青春的容颜。从我认识他起,他便是那副飘萧俊美的年轻面容,从未改变过,亦无岁月的痕迹。我想你不会看不出我们心里的猜忌,故意如此为的是什么?好玩吗?折磨我们能满足你什么?在金銮殿上给你按个宝座?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将所有事隐藏在心里、将所有事一个人背负,你以为这样幸福吗?以前是、现在也是,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你闭嘴!”我厉声喝止允祥。“别忘了我是你的曾姑母。”
允祥火气未消,讽刺道:“我可不记得玉牒上有你这位高贵的‘曾姑母’!”
“你——”我指着允祥,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旋即垂下手臂,喟叹道:“阿玛只有这一点,让我喜欢。”
允祥愣怔的凝视我,紧锁愁眉,心中的气愤因我这句话平息许多。“你从未谈起过幼年之事,为何?”
“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说它作甚?”我噙着眼泪,勉强笑了笑。
允祥见我一双瞳人滚动泪花,却硬是忍住不流,便知我又在刻意隐瞒,却未发火,不自觉的朝我靠近。
突然,碧玉葳蕤的柳树后,传来树枝清脆的断裂声。
“谁在树后?出来!”允祥一步跨到我面前,将我护在他身后,同时警惕的盯着那棵柳树。
“额娘……”从树后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弘历!美丽的黑眸中赫然写着“我听见了”!他站在柳树旁,薄唇微白,浓密睫毛一动不动,安静的立着那儿,凤骨龙姿,宛若子都柳下乘凉,痴醉又生怜。
我彻底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