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被紧紧吸引。华裳妇人四十岁左右，端华气度浑然天成，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光彩四射中绽出慑人威严。此刻她怒意扫荡，端的给人一股无形压力。
被瞪的小二瑟缩脖颈，嗫嚅恭敬道：“肖……肖老夫人……”
再看四周，人群均是一副恭敬尊崇之态。我的脑子飞速运转，肖老夫人？灵光闪现，这位，便是肖拓将军的娘亲吧？
肖老夫人却不理会小二此时的畏惧瑟缩，看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桌子和粉碎一片的餐盘，细细描绘的秀眉紧紧皱起，怒意又浓一分。
“你竟然还敢打烂桌子，威胁小姑娘？朗朗白日，竟做如此恶毒之事，眼中还有无王法？”怒意中，肖夫人一掌拍向另一张桌子。这次，桌子没破。
小二张口欲辩，却在看向气度高华，怒意汹涌的肖夫人时，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不禁捶胸顿足，眼泪几乎就要掉落下来。着急四顾间，看到静立一旁，仰面朝天细细打量客栈房梁的我，立刻如见救星一般扑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注视我。
“姑姑姑……娘……你你……老老老……夫人……”小二紧张结舌，一手指我，一手指向肖老夫人，忽又意识到此乃大不敬之举，立刻收回手，口中之言更加零落散乱。
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收回观察房梁上一只小昆虫搬运粮食的目光，看一眼满头沁汗的小二，我缓缓走到老夫人面前，诚恳道：“夫人，桌子是我失手打破，不关小二哥的事。”
小二在一旁，立刻点头如捣蒜。
老夫人看我一眼，眼中竟溢满悲悯之色，伸手轻抚我的面颊。柔滑的触感如上好和田玉般温润舒适，有母亲一样的温情。
“难为了你这丫头，虽长得又黑又丑，却生了这般良善心肠。”老夫人感触轻言。
本正目光迷离，沉浸在那暖人的温润柔抚中，一听此言，我立刻满心郁结，沉醉神色霎时破裂开来。我真的只是稍稍涂抹了些灰黑药泥，身材还在，脸部轮廓没变，笑容依然甜美迷人，怎么就又黑又丑了？
老夫人却不顾我哀怨神情，安慰地握起我的手：“小姑娘，别怕，不用为别人承担罪责。有我在，没人能奈何你。”说着，长满尖刺的目光又向可怜的小二射去，显然不信我刚刚说的话。
看着一脸正色，伸张正义的肖夫人，我有些怔愣。怎么她这端庄神态中，总让人感到一丝狂热和兴致盎然？
“夫人，那桌子真的……”真的是我打破的……
然而，我的后半句没来及出口，肖夫人已放开我的手，几步走到小二面前斥责：“堂堂男儿，犯下过错竟胆小畏缩，让一个女子为你承担责任，你羞也不羞？羞不羞羞不羞羞不羞……”
倘若只是斥责，我还不至如此刻一般目瞪口呆。
可是，这位雍容华贵，端庄无方，明艳照人的肖夫人每说一句羞不羞，便举起她那双柔滑细嫩，光泽如玉的纤纤皓腕，向小二头上砸下一记猛烈暴栗。雷厉风行的拳头虎虎生威，其彪悍程度，绝不亚于当年对着我喊到喉咙嘶哑的体能老师。
小二面对当头的狂风暴雨，不敢有丝毫躲闪反抗，当然，四周人了然地看着老夫人，也无一人上前劝阻。片刻功夫，小二的头脸已肿胀通红一片，让我在面对这张骇俗头颅的时候，怀念起了新华大街全聚德香气喷喷的红烧乳猪头。
揍累的肖夫人揉了揉发酸手腕，很慈悲地开口：“看在你尚未酿成大错，这次只稍稍给以惩戒。小姑娘仅是欠下一顿饭钱，你怎能要将她卖掉？记住，做人要怀良善之心，不可随意欺凌弱小。”
小二欲哭无泪。谁要卖人谁要卖人谁说过要卖人？只是万般言语只能憋在心里。
看着整理衣襟，恢复仪态的肖夫人，我很想仰天感叹，澄清最初的错觉。我有说过这女人端庄娴雅，气度雍容吗？没说过没说过，我什么都没说过。
满心感慨之际，肖夫人又走回我面前，满目慈爱看向我：“小姑娘，想来你也是孤苦无依，不如就跟了我回府，也免得如此刻一般流落街头。”眉眼弯弯，笑容柔软，轻风带起裙裾，绰约风姿令人目眩神迷。
这妇人，变脸技艺真比慕鱼儿还精湛。
正要开口拒绝，肖夫人又道：“我儿这两日就要回来，府上正缺丫头，我看你在拓儿身边做个随身丫头正合适。”
心念一动，刚好想见识下这位人人称颂的神勇将军是何模样。我随即展露笑容，欣然同意。
于是，我用五两银子把自己卖了出去，付了饭钱。
于是，因为五两银子，我遇到了一个注定与我纠缠不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