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明明是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皮红肉白的奶油小生样,怎么愣是把自己打扮得成一个老奸巨滑的糟老头呢?还有,嘴唇右边的那缕山羊胡子怎么好像还和嘴巴脱开了一截?
李爷发现年水遥盯着他的嘴巴看,心里暗骂一声:“娘的,又掉了!这什么破米胶?”抬手赶紧在嘴巴周围压了两圈,完了不放心又从怀里掏出一方铜镜仔细检查。
“烂赌张,你叫我作甚?”
“李爷,”张狗子捂着肿得像枣子似的牙根,大着舌头回话,“李爷,哎哟,好疼……是这么着,这女的是我一亲戚,欠了我一笔钱,想要来爷这儿寻个活还钱。所以……”
“哦?”李爷捻着他的西贝山羊胡打量年水遥,老声老气地说道:“这小丫头长得这么美,怎么看也不像是你能有的亲戚啊。实话实说,从哪里把人家拐了来的?何爷可不收没底的人。”
“李爷当真好眼光,我和他可没有半点儿亲戚关系。只不过是欠了他一碗牛肉面而已。”
“啊?”李爷古怪的尖叫:“张狗子,你小子厉害啊,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就欠了你一碗牛肉面,你就把人家拧到这儿来了?这要是我,怎么着也再多请她吃上个十碗八碗的啊,你小子想钱想疯了吧?”
张狗子没想到看着老实又不多话的年水遥,一张口就把他卖了,当下急着眼恼道:“你这死丫头,瞎说什么呢?明明是你娘欠我五百布币,答应让你来赚钱还债的,你怎么能不认帐?”
年水遥冷笑,“哦?欠你五百布币?借据呢?”
“是啊,你说人家的娘欠你的钱,凭据呢?”李爷在一边跟风。
“凭据?什么凭据?她娘半个字都不识,又是自家亲戚,我要她打什么凭据。李爷莫要不信,如果不是她愿意,我怎么能让她自己跟着到赌坊来?您看她身上可有一处伤痕?”张狗子脑子转得很快,说慌话不打草稿。
年水遥轻轻点头,“嗯,确实还有些小聪明,这句话说得通。我是心甘情愿和你来不错,可怎么证明,欠的就一定是五百布呢?”
张狗子眼睛珠咕噜噜一阵猛转,憋半天说了一句:“那又怎么证明你欠的不是五百布呢?”
“是啊,那怎么证明你没欠人家五百布呢?”李爷乐颠乐颠地继续搅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打打杀杀,卖儿卖女,逼良为娼的事他看过不少,可今天他觉着结局肯定不会和寻常见的那些一样,不看别的,单看年水遥不急不慌的神情和偶尔有流光划过的黑眸,他就知道后面的事情肯定会很好玩。
年水遥往楼梯扶手上一靠。走了一段路,好像有点累,缓了会儿才道:“这样吧,这里是赌庄,要不,我们赌上两把,让李爷做个见证?若是我赢了,不论曾经欠过或是没欠过你的钱,咱们之间完全两清;若我输了,甘愿卖身还钱,赌本就以五百布为数。如何?”
张狗子闻言略作盘算。大不了就是他输呗,最多也就是一分钱不赚,本就没什么的。看这小丫头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想来他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到时候,他可就是没有半点风险,安安心心的赚她的卖身钱了。
“成!就这么着!”
在丰城,想要卖个人并不容易,一般来说,除了要有卖方的户籍证明,还要有被卖人的自愿被卖契结书,否则,一旦告到府院,买卖双方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嘿嘿,慢着。你们这是要小爷做中人?可怎么没问问小爷我同意不同意呢?小爷我的出场费可不低!”李爷摇头晃脑的,山羊胡子摆来摆去。“烦人”跃跃欲试,想要扑上去把它给咬下来。
“这个自然,”年水遥淡淡一笑,“中人的好处自是不会少了李爷的。但是,还要李爷应诺一事才成。”
“哦?”李爷来精神了,好玩,真是好玩,这丫头自作主张让他做中人也就罢了,还自说自话要他应诺一事?
只听年水遥接着说道:“这事儿半点也不难,李爷只要借场子给我做一天庄便成,赢的钱我和李爷五五对分。”
听到“五五对分”四个字时,李爷眼睛一下子变得精亮精亮:“你就这么肯定能赢?”
“不肯定。”
李爷脚下一软,差点没跌倒。这小丫头够坏啊,诚心戏弄他是不?行啊,本来他还没想给他们做中人,嘿嘿,现在,他做定了:“五五对分我可没兴趣,我七,你三还差不多!”
“成交!”连水遥很爽快地答应。心里却腹黑地想着,什么七三,四六的,等一会儿有钱进帐再说。
太阳初升,寻常百姓陆陆续续才起身,赌场里一窝一窝的赌虫却经历一夜奋战还未休息,半躺半靠的基本都是赌场的庄家,要么就是个别运气极好的赌客;而那些个脸红脖子粗,撩腿挽袖,大汗淋漓的,则是毫无疑问的输家。
年水遥他们跟着李爷下楼,他一步一摇的带路,颇有些美人仪态。走到在场子正当中做庄的小倌身边,呶呶嘴,小倌立时知趣地把客人往边桌引,空出场子给他。
“你们打算怎么比?”李爷利落地把骰盅抵着桌面一划,六粒骰子一粒不剩全被收拢到盅里。
“你定。”年水遥拉开凳子大咧咧地坐下,桌上不知谁留下的一只烧鸡还没动过,她也不客气,豪爽地撕了根鸡腿开吃,吃到一半想起“烦人”,又扯了一根给它。
“兄弟们都过来看嘿,李爷今儿个亲自撑场。”刚才的小倌,带客人转场后并不离开,反而像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四处吆喝。
李爷得意的一挑山羊胡子,缀满夜明珠的吊顶下,一双闪亮闪亮的眼睛别处不瞧,就只盯着年水遥。
这丫头有意思。开场竟然不要求验盅验骰,她这样的,要么是道中高手,要么就是个白痴。
当然了,这场子里的骰子都是纯象牙做的,绝对“干净”,可这盅嘛…嘿嘿……。
咳咳,当然了,像他这样高手中的高高手,自然是用不着使小倌们才会用的手腕的。李爷暗自清纯了一把。
“看李爷这意思,这骰子由李爷掷?”年水遥眉头微挑。
“是小爷掷。怎么着?让小爷做中人,却不放心小爷掷骰子?”李爷放在山羊胡子上打转的长手停住,不满地问道。
“那到不是,只是,在我们家乡,对赌的骰子都是自己掷的。一时不习惯,问问。”年水遥一边扯鸡翅往嘴里送,一边不甚在意地回话。
“烦人”吃得也不慢,眼见着那根鸡腿三两下就被它吃得连骨头都没影了。
身为顶级特工,别人会的她得会,别人不会的,她也得会。这就叫专业。常年和悍匪打交道,吃、喝、赌,甚至是嫖,没有一样是年水遥不精通的。
小小的赌骰子,她闭着眼睛都能玩出花儿来。
本来她还不太清楚,这里的赌场都玩什么。刚才一路下来,李爷走得慢,正好方便她把各桌的玩意儿一一看遍。
这儿的赌具并不复杂,无外乎掷骰子,掷币,类似现代的牌九、梭哈、麻将什么的年水遥却一样都没见着。
李爷看她的吃相,和当下那些小姐妇人的压根不能比,嫌弃地咂咂嘴。心道,这丫头看来是真饿狠了,哎哟喂……那手都快伸到嗓子眼了吧?
年水遥直接无视。她这人好养活,没吃的,三天两日都能熬,有吃的,自然要吃个饱。亏待自己的事儿,绝对不能做。
其实,她的吃相很优雅的,吃鸡嘛,当然得上手才痛快。
李爷冲她翻了个白眼,转脸冲着张狗子叫道:“你小子,和人家娘儿们玩,赌点简单的。猜单双数怎么样?”
张狗子嘴上说好,心里嘀咕:“让你这个见了娘们就走不动道的掷骰子,谁知道会不会手下留情让老子输局?”
“哟,原来你小子也不放心我来掷啊?”李爷见张狗子心里嘀咕的话都被嘴巴给出卖了,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行啊你们俩!这么着,小爷也懒得累。就按那丫头讲的,你们自己掷。三把,胜二算赢。”说罢,把骰盅一放,就着凳子坐下。
“我先来,你来猜!”张狗子半点也不谦让,他先掷就可以掷两次,胜算当然大。他一把握住骰盅,左摇右颠,半天才往桌上一磕,“猜!”
年水遥无聊地把鸡骨头往“烦人”的脚下扔:“单。”
张狗子轻轻揭开半边骰盅,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得意地笑道:“猜错了!”
年水遥看着露脸的骰子,眼神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