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急的气息擦过颈侧,话音中充斥着遗憾懊悔和庆幸,遗憾他未能早日想起霁涯,懊悔他误会霁涯多年,庆幸他终于找回这段厄运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霁涯……”蔺沧鸣手指紧紧攥着霁涯背后衣衫,前世今生颠沛流离,时隔十几年之后,他终于想起幼时意气冲动,却又将全部希望押上的许约。
他为何毫不犹豫与救下他的霁霞君离开,拜入玉霄派,为何甘愿天真相信别人眼中嫉妒苛待他的霁霞君,前世自以为遭到背叛时为何那般愤怒失望,见到霁霞君死时又为何满是悲辛……
他至此全明白了,是霁涯将他带出那个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的世界,甚至在服下还念草以后,他连中过毒这段晦暗的度日如年的时间都忘到脑后,也许有些时候他会想起是不是要等一个人,这种念头转眼又悄然飞逝,藏进连自己也读不出的内心角落。
“我在,抱歉。”霁涯轻声说道,他慢慢拍了拍蔺沧鸣的肩背,按照自己的想法道歉,“大概你既然忘了,我便不想你记起来吧,小孩子中了那种钝刀割肉的慢毒,记起来万一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蔺沧鸣推开他站起来抚平自己的衣襟,负气扭头,“我像那般脆弱的人吗?我最讨厌受人欺瞒!”
“是是是,小少爷消消气,我的错。”霁涯摇头失笑,安抚的话下意识出口,熟悉的语气给心中添上一抹不知来由的酸涩和释然。
“咳。”云寄书眯着眼清清嗓子提醒两人,“这个李含悲是何人?我还未听过此人名号。”
“我意外失忆,想不起来。”霁涯无奈。“阁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想必要查李含悲下落不是难事。”
“看来你也需要洗个脑。”云寄书威胁地瞄着霁涯。
蔺沧鸣想起前世霁霞君最后留下的李字,深吸口气平定心绪皱眉道:“他应该握有什么重要线索。”
“你怎么知道?”云寄书怀疑。
“来源恕不能解释。”蔺沧鸣一语带过,“当年是霁涯为我奔走求医,蔺家遇袭当晚霁涯亦曾前往救援,在玉霄山上也是因严氏枫林派等外敌虎视眈眈,不得不演戏迷惑嘉鸿真人,现在你可对他放下成见了吗?”
云寄书不悦地冷哼:“什么演戏,他为何不杀嘉鸿真人夺掌门之位?那种修为低微的垃圾货色,有一个杀一个,有一群就都送去陪葬,我要担起阁主之责,顾全大局不能随意对修真境开战,他又有什么责任?”
霁涯在一旁扶额心想,你们真是一家人。
蔺沧鸣头痛地替霁涯解释:“霁霞君毕竟是正道之人。”
“正道?笑话,正道之人会在这给我戴高帽子?”云寄书嗤笑一声,“冒险对自己用梦魂三秋,拼命给他说好话,他就值得你如此拼命?”
“是。”蔺沧鸣坦然答应。
“……好,我是管不了你了。”云寄书沧桑地转身背过手,“下去吃药休息,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蔺沧鸣用手背按了下前额,术法的后遗症让他脑内似有钢针翻搅,刺痛牵连着眼睛也酸胀不已,但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周围,细尘在光屏内飞舞,霁涯目露关怀,还有云寄书痛心的背影,他仍觉得是件幸事。
“世叔。”蔺沧鸣举手对云寄书躬身作揖,“抱歉。”
“?什么意思?无功不受禄,你少来收买我,我都答应你不动他了,你还想怎样?”云寄书警惕地后撤两步。
“我想起你送我的剑了。”蔺沧鸣抬头,“家父确实说过你是他的好友,从前我承诺,若与你并无仇隙,自当低头告罪,我非是言而无信之辈。”
云寄书一点点睁大双眼,赤红的眸子亮了亮,写满意外和不知所措。
蔺沧鸣顺便朝靳笙也点了下头:“也多谢你当年救我。”
“不用,阁主之令,分所当为。”靳笙倒是平静的很。
云寄书拼命在脑内构思说辞,明艳妖冶的五官此时也失了气势,纠结得谁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也不用真道歉……我哪会生小孩的气。”云寄书背着手蹭了蹭指尖,得寸进尺道,“不如从今往后改口叫我义父?”
“阁主,说正事吧。”蔺沧鸣自动忽略了云寄书的期待,“那个给我下毒的人,就是易双。”
“什么?”霁涯诧异,“傀师不是意在还念草吗,为何下毒害你?”
“也许傀师和易双的关系并不简单。”蔺沧鸣道,“我中毒失明后,傀师曾来看望过我,家父称他易兄,傀师本人似乎也表示惋惜。”
“哼,蔺庭洲的虚伪朋友不只这一个。”云寄书抬脚勾起昏迷的易双肩膀把他翻过来,蔺沧鸿连世叔都不肯叫了,他愤愤地用鞋跟跺上易双的手指,在骨头碎裂的声响中易双骤然蹙紧眉毛。
蔺沧鸣若有所思地看着易双,还是觉得不对。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什么阻碍,他恨我,却不是因为仇。”
蔺沧鸣彼时还小,就算比其他孩子成熟不少,也很难注意到那般复杂的目光。
他自书院下学回家,蔺庭洲问了他的功课进度,又神秘兮兮地递上一个锦盒。
盒子包的很漂亮,就是图案尽是蛇虫鼠蚁,不太修真,扣锁是一只惟妙惟肖的蝎子,仿佛真的闪着油亮的外壳节肢随时蛰人。
“这是什么人送的,爹你又交奇怪的朋友。”蔺沧鸣捧着盒子有些抗拒,“一股南疆风味。”
“老朋友了,年轻时还救过我的命。”蔺庭洲哈哈一笑,“你小时候他来过,不是坏人,就是有些孩子气,拿虫子捉弄你,还把你吓哭了。”
“我才不会哭!我又不怕虫子。”蔺沧鸣高声纠正,掀开盒盖做好了看见一堆恶心东西的准备,然而盒中只是一柄短剑,样式古朴沉稳,只在剑柄处镶了枚细小的暗红晶石。
这个年纪的蔺沧鸣多少有点叛逆,活泼鲜亮的东西不一定喜欢,反而是简朴成熟的更让他感兴趣。
“他叫什么?下次他来我能亲口道谢吗?”蔺沧鸣拿着短剑好奇道,跟自己一身简练的黑衣比了比,还挺配,就愉快地挂在了腰上。
“他身份特殊,我尊重他的意愿,不好和你直说名字,等他下次再来,你可称他一声世叔,自己问他。”蔺庭洲蹲下替蔺沧鸣整理衣摆,“你娘又到姐妹家比剑了,你去叫她回来吃饭,顺便挑个剑穗。”
“嗯,我这就走。”蔺沧鸣摸了下剑鞘脚步飞快,蔺庭洲看得清他那点配了新短剑想出去玩的小心思,干脆打发他去城西叫人。
他出门走过几条街,想拦一辆轩车,身边路过一个男人,靠的很近,他本想让开,可腰间短剑忽然一热。
那枚灵石发出微弱的红光,蔺沧鸣不解地抬头,刚好看见那个男人也颇为意外地站在旁边,手停在半空,和蔺沧鸣对上视线。
“先生,你有事吗?”蔺沧鸣仰头问他。
男人眉头拧在一起,嘴角的肌肉神经质的抽动,像是在忍耐什么,半晌才将手重新落在蔺沧鸣肩上,拍了拍。
“没事,只是差点撞到你,不好意思。”男人低声说道。
; 他气质文静相貌上佳,不像恶徒,蔺沧鸣也未怀疑什么,放任男人离开,混入人潮。
蔺沧鸣和尽兴而归的瑄仪仙子走进配饰店铺,瑄仪仙子在琳琅满目的各色剑穗挂坠柜台前问蔺沧鸣喜欢哪些,却见蔺沧鸣揉着眼睛发愣。
他的眼前像铺了层雾,怎么也散不干净。
……
“易双触动了剑上的防御阵法,这才让我注意到他。”蔺沧鸣沉声道,“他们对还念草早有预谋,就是不知为何没有暗中偷取抢夺。”
“那柄剑,还在吗?”云寄书问。
“我毒伤痊愈不久,蔺府便遇袭击,剑也在当晚失落了。”蔺沧鸣微微叹气。
“我收到消息赶去时已是覆水难收,只剩满目疮痍。”云寄书阖了下眼,“庭洲曾经联系过我,问我一个偃术师朋友的心魔问题,可惜我出言敷衍他,说正邪不两立,我的解决办法不适合他的正道朋友,却想不到那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讲话,若我早些察觉阴谋,便能救下他。”
房内一时陷入沉默,霁涯蹲在易双旁边,不知道在翻来覆去检查什么,蔺沧鸣思考半天,憋出一句宽慰:“家父不会怪你。”
“我知道。”云寄书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他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
蔺沧鸣简单和他说了些这段时间调查的情报线索,傀师就是蔺庭洲的朋友易孤行,一个技术高超登峰造极的偃术师。
云寄书面露痛惜,想责备几句蔺庭洲这是引狼入室,但事后诸葛毫无用处。
“我很好奇,你们为何会有交情。”蔺沧鸣还是问出了疑惑。
霁涯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云寄书翘起一条腿状似回忆,懒散又漫不经心地靠着椅背。
“几百年了吧,我最初见他,只是想看他笑话,看他失魂落魄怀疑自己。”云寄书从靳笙手里接过杯茶,翘起一个有些讥诮的笑容。
南疆在修真境百姓眼中无异于洪水猛兽,云寄书第一次穿上修真境流行的衣服,层层叠叠的,尽是华而不实的繁复,他心底不屑,暗说衣冠禽兽哪里都有,也不会因为修真境多套几层皮就比南疆好到哪去。
他拿着张老旧的地形图比对周围,幽冥阁给他提供的情报有限,出了南疆就需自己详加调查分辨。
荒草漫布的小路上艳阳也驱不散满目阴森,他骂了一阵那个需要他跨境追杀的鼠胆叛徒,天空是疏而不漏的监控网,他不能御器腾空,只能徒步走了一个上午,却始终不见人影。
“该死!让我抓到你非得凌迟解气。”云寄书一拳砸在树干上,扑簌簌的落叶掉了一地,树林深处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凝神细听,声音细碎落地并不沉重,应是女子。
“救命!救命啊!有人吗,谁来救救我!”女子的呼救声伴随着惊恐啜泣,突然又惊叫一嗓子,脚步错乱压断了无数树枝。
云寄书冲上前去,在山坡上接住滚落下来伤痕累累的姑娘,不客气地问她:“你从哪跑出来的?”
女子颤抖着缩在他怀里,肋下扎了根尖锐的树枝,疼得抽着气,一时无法回话。
云寄书心生不耐,把她扔在地上面露杀意:“你聋了吗?再不说话你就不需要舌头了。”
“恩公饶命!我…我从西南边的土匪寨子里逃出来……我没有钱了,求恩公饶命!”女子吓得边嚎边求饶。
“啧,谁稀罕你的钱。”云寄书背在身后的右手指甲逐渐染上黑色,他打探到了目标,当即决定杀掉此人灭口,以免被人查到他来过。
“这位姑娘,还有公子,打扰了。”
一道真诚正直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是用灵力传音,但来处并不遥远。
云寄书猛然攥起右手回头,扬声道:“何人鬼鬼祟祟,出来!”
“抱歉,在下迷了路,见到这位姑娘需要帮忙,本想及时过来。”蔺庭洲从一棵树后赧然现身,对云寄书拱手行礼,“但没想到公子先我一步,毫不迟疑出手救人,又亲切安抚姑娘,不求报酬,实乃大义之人,在下佩服。”
云寄书眯起一只眼睛,舌尖舔了下后槽牙,心说这人阅读理解做多了有毛病吗,女子也听懵了,忘了哭,半晌后才机灵地说:“是,多谢公子救我,公子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只能来生当牛做马偿还。”
蔺庭洲径自走到女子身边,隔着衣袖查看她的脉象,柔声问道:“在下蔺庭洲,是个剑修,敢问姑娘芳名?因何落难?”
“我叫如盈,是城主府中的侍女。”女子稍稍镇定下来,“我三天前出门替小姐取东西,不知怎的就昏迷过去,醒来发现自己遭人掳到一处山寨,那里有不少修者,我被关押的地方里寨门很近,又稍微会一点功夫,就趁他们醉酒时爬出天窗逃走,中途被一个喽啰发现,我拼命打晕他一路逃到这里,被这位好心公子所救。”
“原来如此,想不到此处山水秀丽,竟还有这样欺压良善的污秽之地。”蔺庭洲沉声义愤,“姑娘放心,在下和这位公子既然遇上,必然不会放任恶徒嚣张下去。”
“小子,我说过话吗?”云寄书忍不住出声提醒。
“公子不必谦虚,我相信以公子为人,定然不会放过匪寨,公子不说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吧,公子放心,我会全力配合,与其孤军深入增加危险,不如你我结伴而行。”蔺庭洲慷慨发言,甚至还上前一副我懂的模样拍拍云寄书的肩膀。
云寄书挥开他的手,指尖带了些许麻毒,想试一试这个愣小子,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蔺庭洲抽手很快,险险擦着他的指尖就收了回去。
“对了,如盈姑娘伤势沉重,先服下此药,在下为你处理外伤。”蔺庭洲把一个药瓶递给如盈,又敛眸打量了一下她,然后礼貌至极地拿出一块手帕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呃……这倒也不必。”如盈有点尴尬,“事出危及,我当您是大夫就好。”
“不好不好,男女授受不亲,在下不能有损姑娘清誉。”蔺庭洲认真道。
云寄书翻了个白眼,趁他看不见直接把他推开,弯腰握住如盈身上扎着的树枝用力一薅,嗤笑道:“都滚起来,多大点事,丫头给我带路,小子你若不想死,就跟着我少说废话。”
如盈张着嘴,一声痛呼都断片了,半天才想起来。
蔺庭洲摘下手帕,一瞬间感觉自己身上也隐隐作痛,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请教公子大名?”
“姓云。”云寄书简练道,“我是个好人,现在要去替这丫头报仇。”
“这……好,我给你们带路。”如盈一咬牙站起来,“若此寨不除,日后必有他人受害。”
云寄书有些怪异地瞅了眼如盈,觉得她一开始的慌乱和现在的勇气比起来有些违和,但蔺庭洲却又开始佩服如盈,他听得想笑,暗想就看看你能瞎到几时。
两人在如盈的带领下很快返回匪寨,高大的竹篱围墙上流淌着结界的光彩,门口站着两个迎着烈日打哈欠的守卫,云寄书比划了一下,蔺庭洲眨着神采奕奕的双眼,用口型道:什么意思?
云寄书眉头一跳,深吸口气克制住干掉这两人的冲动,低声道:“把其中一个人引来,拷问他如何穿过结界。”
“拷问不太好吧。”蔺庭洲沉吟一声,“那我先去。
”
云寄书在灌木丛后抱着胳膊看戏,蔺庭洲走近了些,故意踩中一根树枝,把那个看门的人吸引过去,动作敏捷地捂住他的嘴扯进林中。
这不是挺熟练的嘛。
云寄书腹诽,嘴上说的大义凛然,指不定背地里也是个杀人越货的熟手。
蔺庭洲把那个惊恐的小喽啰带过来,示意他不要说话,这才放开他轻声道:“兄台能否告知出入结界的方法?”
“我……不知道!我就是个凡人,吃不起饭才进的寨子,别杀我啊!”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
蔺庭洲有些为难,叹道:“唉,令人因生计落草为寇,是此地城主无能。”
“片面之词,再说他吃不起饭关我何事。”云寄书恶狠狠地威胁,“等我切掉你十根手指,你再说不知道,我就信你。”
“住手!不要滥用私刑。”蔺庭洲按住云寄书袖中落下的刀尖阻止他,“兄台,这位公子不好说话,他认真起来我拦不住他,你还是说了好,这些钱你收下,去做个正经营生,我们会解决这里,你不用担心遭到报复。”
小喽啰看着蔺庭洲递给他的银票,是他一辈子都没摸过的数目,他颤抖着接下来,飞快地把腰间钥匙搁到蔺庭洲手里,连连低头道谢,转身就跑。
“啧。”云寄书烦躁地回了下头,“你就不怕他是寨主故意放出的迷雾,看似下山,实则绕路回了山寨报告,让你人财两失?”
“我不想恶意揣测别人。”蔺庭洲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若他真是寨主的眼线,自甘堕落助纣为虐,我自会杀他。”
“哼,天真。”云寄书扯动嘴角,“带上钥匙,我们走。”
“如盈姑娘还是等在此处吧,进入山寨之后恐让姑娘受惊。”蔺庭洲担忧道。
“我这三天也观察过不少地方,可以给你们指路。”如盈摇摇头,“都到这里了,让我亲眼看见恶首伏法,也能心安。”
“姑娘如此坚强,在下佩服。”蔺庭洲点头不再阻拦。
云寄书越感可疑,但他也不想吃力不讨好劝告蔺庭洲,就放任他在前方带路,寻了个人少的位置用钥匙通过结界,翻上竹篱潜入寨中。
如盈确实没拖后腿,纵然受伤也动作利索的紧跟在两人身后,蔺庭洲根据如盈的指示尽量挑人少的地方走,逐渐接近寨主所在的腹地,云寄书看他走的顺利,心生不快,就暗中甩出几根银针,故意暴露他们的位置。
云寄书选择的地方很巧,不会让整个山寨都注意到,却能将附近巡逻的十几人将他们团团围起,蔺庭洲像是不知内情,伸手把两人往后拦。
“抱歉,是我大意了。”蔺庭洲握着剑柄,却并不拔剑,“云公子,劳你……”
“我保护如盈姑娘。”云寄书悠哉地退开,说是保护如盈,实际又把如盈推到自己身前,不肯将背后暴露给她。
蔺庭洲一点都不失望,身形一闪带起飘忽的残影,只用剑鞘对敌,不消片刻就将围过来的人全数击晕,挨个拖到角落暗处。
他松了口气,庆幸道:“幸好没修为高深的护卫,这当中或许也有身不由己之人吧,应该交由执法堂按律定罪。”
云寄书一直盯着人堆,其中一个手指忽然一颤,一只蚊子从他袖口飞出,不显山不露水地悄然接近蔺庭洲。
“也许你一时手软,就等不到看执法堂定罪的那天。”云寄书瞟了眼蚊子,委婉地提示。
他心说这人死便死了,这般天真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只可惜这毒蚊见效很快,蔺庭洲来不及后悔。
“方才无人偷袭,我当然不会下狠手。”蔺庭洲若有所指地笑了笑,把剑鞘挂回腰上,同时猝不及防一道清亮剑光闪过,犹如白日长虹惊破天际。
云寄书眼前一花,随即看向蔺庭洲腰间,那柄剑已经出鞘过,嗡鸣细微绵长。
毒蚊被精准的劈成两半,那位暗中驭使的主人颈上多了丝血线,已然断了气息。
“继续走?我这次一定格外小心。”蔺庭洲低头对云寄书赔罪。
云寄书没说话,默默收起了手指夹着的针,三人一路潜行到山寨内部,再往前就是华丽但庸俗的宫殿。
幽冥阁的叛徒就藏身在此。
“前面不好潜入,每隔五步就有侍卫,都是金丹期。”蔺庭洲小声说道。
“只要把发现的人都除掉,就算潜入。”云寄书单手按着地面,他不精通剑法,使不出蔺庭洲那惊鸿一剑,但若论起杀人,蔺庭洲的花里胡哨可比不上他。
“等等,有人过来。”蔺庭洲抓住云寄书的手腕拽起来,“先进去。”
云寄书和如盈被他一左一右就近拽到下人的小屋里,蔺庭洲左右看看,屋内没人。
“麻烦。”云寄书甩开他皱眉,“畏畏缩缩,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仔细想想计划吧。”蔺庭洲盯着窗外往后靠了一下,忽然警惕地起身看向他靠着的东西,盖了一层布,像是笼子。
云寄书眼中红光微亮,他上前一把掀开黑布,看见笼中趴着一只矫健的黑豹,像是被吵了好觉一样不耐地抬起头,用那双冰冷但十分漂亮的金色竖瞳盯着云寄书,张口发出一串警告的呼噜。
“不好,这里的动静恐会引人注意。”蔺庭洲担忧地站在窗口一侧向外张望,“别管它了,先走。”
“喂,你能冒险救人,我就不能冒险就它吗?比起心思莫测的人,我更喜欢野兽。”云寄书慢慢在笼前蹲下,黑豹颈上套了一圈禁锢,另一端牢牢拴在笼子顶上,他把手从缝隙里伸进去,放在黑豹头顶抚了一下,黑豹眯起眼睛,露出森寒尖锐的利齿,仿佛遭到冒犯十分不悦。
“云公子……太危险了。”蔺庭洲忍不住劝道。
黑豹张口似要吐出一声咆哮,云寄书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笑吟吟地轻声威胁:“噤声,若是将外面的人招来,我就剥了你的皮拿回家当地毯。”
蔺庭洲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且不说它能不能听懂,你吓唬一只黑豹有什么意思。”
“哼,你懂什么。”云寄书看起来十分愉快,伸手攥住黑豹颈上的铁圈,那刻着阵法铁箍不消片刻就熔化殆尽,他把笼子扯开,认真嘱咐黑豹,“跟上我们别想跑,我还需要你还这个人情呢。”
蔺庭洲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见黑豹呲牙瞪了一会儿云寄书,竟然真的从笼中走了出来,步伐轻盈无声,堪称优雅地跟在云寄书身后,他感叹道:“确实颇通人性。”
“用人来界定这个天地本就太过狭隘傲慢。”云寄书弯腰摸了把黑豹柔软的皮毛,黑豹直接凶悍地咬了他一口,随后又像吃饭嚼到石头一样陡然僵住,飞快扭头松开他的手。
“哈哈哈……咳,来,送你咬!烧坏舌头可不要怪我。”云寄书甩着淌出暗色血液的手背继续挑衅黑豹,在蔺庭洲费解的眼神下笑得不可收拾。
蔺庭洲摇了摇头,外面巡逻的人总算远离,他打开一点门缝,招呼如盈过去。
“我真不懂云公子的快乐。”蔺庭洲盯着那座宫殿,“姑娘还是在此等候吧,稍后我去引开侍卫,云公子负责潜…啊……”
蔺庭洲话音突然停下,他皱着眉转头,如盈神情冷漠,她没有兵器
,纤弱的右手直接自背后穿过身体,从腹上探出。
“还没人能刺杀主人。”如盈手腕一转猛地拔出半条手臂,鲜血淋漓的五指如勾抓向蔺庭洲咽喉。
蔺庭洲匆促旋身闪开,抽剑以剑柄撞上如盈胸口,正要喊云寄书帮忙,房顶倏地被砸开一个窟窿,幽冥阁的叛徒从天而降挡在云寄书和蔺庭洲之间。
“如盈,干得漂亮。”叛徒满意地夸奖站到他身旁的如盈,“像你们这样仅凭意气就像行侠仗义的人,后山不知道埋了多少。”
“你先闭嘴。”云寄书不理会他的嘲讽,反而挪了两步闪开叛徒的遮挡看向蔺庭洲,他迫切的想要看蔺庭洲的震惊失落和愤怒,但对上蔺庭洲因痛苦而紧紧压下的眉眼,那当中只有权衡如何对战脱身的冷静,并无半分怨恨。
“你还敢大放……”
云寄书视他为无物,叛徒怒从心起,手中长刀刚刚挥起,云寄书却满脸不甘憋气地闪身向前,掌中燃起一丛蓝紫闪烁的鬼火,拍在他身上,转瞬间就将人烧成灰烬烟消云散。
战局快得不及反应,如盈甚至没看清鬼火是怎样蔓延开来的,云寄书缓步走过她身边,指尖往她背后一划,她顿时睁大了眼睛跌倒在地,痛苦不堪地打滚,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南疆手法。”蔺庭洲撑着门板坐下,点了穴道止血吞下伤药,但被生生撕开的贯穿伤颇为严重,灵药也一时无法恢复。
“是你自作自受。”云寄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本来无意救她,问过之后便要杀她灭口,你倒傻乎乎的以为我是个大善人,活该被她偷袭。”
蔺庭洲喘着气想凑出句完整的话,云寄书蹲下掀开他的衣襟,往骇人的伤口上随手洒了什么东西,疼归疼,但气息不足的感觉便药到病除。
“别误会,我懒得救你,只是想听你悔不当初痛哭反省。”云寄书拍拍手澄清,“我确实是南疆人,非法偷渡来的,你能拿我怎么着?”
“……我一开始就知道。”蔺庭洲笑得有点惨,“我又不是真傻。”
云寄书脸色一沉。
“那姑娘确实可疑,但我也没有证据,疑罪从无,我本该对她稍微设防,但刚才……大意了,是该反省。”蔺庭洲苦笑着说,“至于你是南疆人,我本来只是怀疑,但按境域判断人的好坏未免太简单粗暴,你未在我眼前行恶,我就愿相信你心存善念……你若滥杀,我也不惧动手。”
“可我骗了你,我本就是为杀人而来。”云寄书沉声说。
“如果那是你的任务,反倒是我插手令你为难。”蔺庭洲咳了两声,“可惜还是托大受伤,回去要被骂了。”
云寄书站起来,说不清他到底是惊喜还是失望,发泄似的踹开门板,往空中甩了一蓬烟花般炸开的弹药,惊得被吩咐守在周围的虾兵蟹将抱头鼠窜,他揪起摔在地上的蔺庭洲衣领,语气不善地问:“你是哪个组织的,我扔你回去,看看谁能使唤你这城府深沉的家伙。”
“别拽别拽……我明明表里如一。”蔺庭洲捂着肚子不满,“是我的未婚妻,有劳云公子先送我去医馆,别让她担心。”
“哼,有家有室还敢招惹来历不明的丫头,活该。”云寄书挖苦一句,“小豹子,跟我走,等你伤好再告诉我叫什么。”
“它是灵兽吗?”蔺庭洲惊讶地回了下头,黑豹甩甩尾巴,忽略了他的疑问。
云寄书哼道:“修真境之人见识短浅。”
“别这么说吧,你看我都没因为你是南疆人就有偏见。”
“你怎么想与我何干,快走,我还真好奇什么不开眼的小姑娘看得上你。”
“哈哈,侥幸侥幸,瑄仪也好结交朋友,回去我介绍你们认识……”
云寄书对蔺庭洲有不少意见,但归根究底还是欣赏更多一些,不服气的鄙夷像又想起年少意气一争轩轾,但说到最后也只剩下无奈和怀念。
“确实像是家父的作风。”蔺沧鸣听完长叹一声,“或许他从未想过易孤行能做得这么绝。”
霁涯边检查易双边听完一个故事,微微活动了下脖子,狐疑道:“我感觉他有些不对劲。”
“怎么?”蔺沧鸣马上蹲过去问。
“我方才切下他一截手指,重量不对。”霁涯指指易双的手。
蔺沧鸣:“……”你这么懂。
云寄书也扬了下眉过来:“让我听听副掌门得出什么惊天结论了。”
“他不止双手,整个身体都是极度仿真的偃甲。”霁涯按着易双的胸口,“心跳太过均匀,皮肤没有留疤,牙齿也没有磨损,你们都在场,我还没好意思脱他裤子。”
蔺沧鸣:“……”
蔺沧鸣拽了他后脖领子一把,冷着脸道:“阁主好意思,让他来。”
云寄书心说我也没这么大脸啊,他抬手甩出把刀直接刺入易双胸口,即使再仿真的偃甲,始终都要衍魂晶驱动。
“呵,反正你师尊是师尊,我这个阁主兼世叔兼义父只是工具。”云寄书握着刀试探衍魂晶的位置一边埋怨。
蔺沧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坦诚,于是庄重地说:“他已将我逐出师门,不算我的师尊了,现在他是我的道侣。”
“既然都被逐出师门你还以德报……”云寄书顺口一接,随后手上动作停下,掏掏耳朵反问,“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道侣。”蔺沧鸣重复道。
“你是在恐吓本座?”云寄书手指颤了颤。
“我是认真的。”蔺沧鸣看了眼霁涯。
霁涯望了望天:“别这么直白嘛,讲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靳笙。”云寄书单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叫他,“……快把药拿来,我压不住旧伤了。”
蔺沧鸣一惊,有些慌张:“你有旧伤?”
“没有,他在吓你。”靳笙无情拆穿。
云寄书从蔺沧鸣紧张的语气里抠出那么点安慰,正想骂霁涯一顿,刀尖忽地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手上利索地将晶体挑出来,一枚赤红的衍魂晶被剥离身体,清脆的落在地上。
霁涯拔开易双的眼皮,即使解开穴道他也瞳孔涣散毫无神智。
他顿时有种被骗的恼怒,不仅是偃甲身体,连这颗头颅也是偃甲,这个易双根本就是个高级的偃甲傀儡。
霁涯不甘地站起来:“他不是易双本人。”
暮灵山上,傀师打开一间锁具精巧的密室,墙上灯火同时亮起,空间内赫然放着一排整齐的棺木。
他随意走到其中一具棺材边,推开棺盖,把里面躺着的“易双”扶起来,在他前额轻轻一点。
易双慢慢睁开眼睛,空洞的目光随即有了神采,望着傀师轻笑起来。
“先生,我今天要做什么?”
“你刚刚检验过了蔺沧鸣的血,去帮我准备过滤的器械吧,我会负责带回蔺沧鸣。”傀师神色如常地领着易双走出房间,关门落锁,视线落在锁上,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尽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