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短短的一瞬间,那些血腥黑暗的记忆扑面而来,令她窒息颤栗。
………………
许多年前的某个夜里,她躲在厨房里,偷偷摸摸地熬着一盅药。很恶心,很粘稠的褐色汁液,泛着袅袅的白气,熏红了少女的眼睛。她手持蒲扇,一下又一下地扇动着,轻轻擦去眼角的汗水和泪滴。
浓稠的一盅药端在她的手里,隔着瓷碗所有的热度全都覆盖在了她的指尖上,传递到四肢百骸。
她缓缓地,走着,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
府里是那样的沉寂,只有守夜的侍卫们巡逻的身影,她隐匿在黑暗的阴影里,无声饮泣。
她手里的药,不是治愈风寒的,而是暗中命人偷偷买来的安胎药。她的姐姐,那个倔强美丽如春花般的女子,未婚先孕,是家族之耻。没有人陪她承受这煎熬,随她出逃的男人负了她,可是她却哀求着父亲,留下这个孩子。
以死相逼吗,拿刀对向自己的心脏,是多么的卑微和残忍。
她,伤的不过是爱她的人,那一颗早已淌血的心。
父亲大人应了她,保住她的孩子,却再也没有人可以踏足后院。
她是例外,从小只要是她所求的,父亲大人从来不会拒绝。
她照顾着清雨姐姐,知她深爱的男子是何等的清傲不屈,明她一片痴心碎成齑粉,懂她守护腹中骨血的心意坚定。她承诺清雨姐姐,一定帮她留住这孩子。
苏清颜痛苦地闭上眼——誓言……是的,誓言。
两个女子曾蜷缩在一张床上,颤抖着,紧紧地相互拥抱,无声啜泣。那一刻她们的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无论要用什么代价,她们都会守护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手中碗碎落,一片片割伤她的肌肤。
“阿颜,孩子…………”
清雨姐姐呻吟着,伸手呼唤她。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床榻上,被褥上,都像是被血浸润过一般,血红血红的,张大了嘴,要将她吞噬下去。
心剧烈地震颤,惊慌失措的少女扑到清雨姐姐面前,紧抱住她的身子。彼此的肢体覆盖着彼此,心跳,呼吸都贴近在耳侧——那一瞬间的恐惧和无助在她眼前被无限地放大,短短的片刻,对她们而言是比一生还要漫长的折磨,永无止境。
“姐姐,怎么办,好多好多血…………”她怀里的身体渐渐冰凉下去,呼吸微弱,她好害怕,绝望扼住了她的咽喉,满目都是流淌的鲜血,要将她淹没了。不管她多么拼命地挣扎,都逃不开这命运的诅咒。
一只苍白的手朝她伸了过来,紧紧地拉住她的衣袖,“阿颜,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了…………”绝色的容颜如同枯萎的花朵,只有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眼角迸落,溅到少女的手背上,烧出灼热的窟窿。
她瑟瑟地颤抖,像是秋风里的落叶。她颤着声,摸向姐姐的小腹,浓稠的鲜血让她疼痛欲呕,手指冰凉不听使唤。倏地,她惊恐地睁大眼,瞳孔剧烈地紧缩,是平的!没有微微的隆起,那么平坦柔软————
“姐姐,孩子——没有了——”她嗫嚅着,苍白的嘴唇努力不逸出哭声。
“没了——”清雨姐姐眼底如死灰,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地碎了,她更紧地拉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喘息着,“阿颜,找到他,找到他……代我问一句,他……爱过……我…………”鲜血从她的眼角淌过,耳畔是呼啸的烈风。
她,缓缓地闭上眼,紧握着清颜的手,松开了————
“不————”不要死,求你了,不要离开阿颜,我好害怕啊!
回应她的,是清雨姐姐冰凉的身体,停止了的心跳和呼吸。
暗夜的世界,静静的,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痛苦和绝望,也不会有人伸手将她拉出无边的噩梦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爱如捕风,稍纵即逝。
面对死亡的她,面对欺骗和背叛的她。
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到老,到死…………
…………………………
长夜慢慢地袭来,苏清颜蜷缩着身子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她不敢睁开眼,她害怕看到自己满手的血腥,一地流淌的鲜血。最爱的亲人,以那样绝望的方式死在她面前,恐惧另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恍惚中,有人将她轻轻抱起。
他的手臂很长,是那样有力,怀抱舒适而温暖,短暂得像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清醒的梦境。
“清颜,你睁开眼,不要怕。”温柔低沉的呼唤,像是融入血脉的律动,轻柔的,静谧的,拂开了死亡的阴霾。
是谁,是谁在呼唤她?
“血,都是血…………”她惶恐地抓住那人的衣襟,死死的,不肯松开。苍白的唇色,痛苦的紧闭着的眼睛,如果说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就让她永远都不要醒来吧。不要死亡,不要绝望。
那人深邃的眼眸里,是静默流淌的感情。他来迟了,是吗。为什么过去她在身边,他却永远看不到她的疼痛,她的眼泪。原来爱恨真的只有一瞬,他错过了她的深爱,注定孤苦一生。
如今将她强留在身边,折磨的是她。
若是惩罚,就由他来承担吧。
他是受尽世人冷眼和诅咒的魔鬼,不畏死亡。
夜风吹来,飞扬的衣袍裹住了她蜷曲颤抖的躯体,仿佛她的身后展开了一双轻柔洁白的翅膀,临风飞去。她,朦胧地半眯起眼睛,只看到在回廊里舞动的白色长袍,熟悉的倨傲身影。
深邃而迷离如同夜色。
不可能的,他…………
累了,她缓缓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