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妃,四皇子就在里面。”负责看守的侍卫接了手谕,为她放行。
清颜撩起裙裾,移步而行。
重重厚实的帷幕被人拉扯下来,清颜只能缓步行进,举目四望。四面是坚硬的墙和各种布幔纱帐,灯光透过狭小的窗子射进来,映得墙面恍若霰雪迷雾,那样苍白凄凉。
冰冷的青砖,幽暗的灯火,森寒的气息,在这幽室之内居然分不清昼夜。
这些日子,他就是被囚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吗?
清颜的身子忽然冰冷地颤抖起来,前所未有的惶恐扼住了她的呼吸,以至于那撩开布幔的手指无比冰凉地瑟缩着。
她徘徊在外,举步迟疑。
见与不见,同样都是种痛。
若是相见,知他狼狈憔悴,以他的骄傲如何忍受?
若是不见,她心中阴霾如何扫清,难道真要等他出现在三司面前?
咫尺之间,他们已经相隔天涯了。
清颜怅惘地笑着,细细凝望烛火昏暗中,他削瘦修长的背影,那些矛盾迟疑在眉宇间刻下深深的褶皱和忧伤。
“既然来了,不打算见本王吗?”声音嘶哑中透出戏谑的倨傲。
手一扬,在空中落下淡紫色的痕迹,清颜凝眸浅笑,舒卷如流云扶风,深沉暗涌的情绪隐匿于最深的心底。
暮流景曲身半坐在拘室中央处的软垫上,他面前摆放了一只饮水的茶壶。他看到清颜,微仰头,冷漠的眼神扫视过她的面容,眼慢慢眯成细线。修长有节的手指轻扣桌角,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王爷,你好吗?”清颜努力抑制内心汹涌而来的热潮,声音轻轻的,听起来是那样宁静悠扬,可是胸口的起伏依然泄露了她的激动。
“本王很好,王妃呢?”暮流景抿唇,轻扣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曲起来,心口因为她的话微微发烫。
“王府的人都很好,阿国也已回来数日了。瑞王府有沈总管打点,除了受到禁军监视盘查之外一切与王爷在时无异处。”清颜淡淡地笑着说,“请王爷安心。”
暮流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声音冷然沉寂。
“本王问的是你。”她的笑,成为他漆黑深夜里唯一一缕温暖的慰藉。见了她,心中空空落落的一大块忽然变得满满的,他当真,不曾,在乎过她吗?
“………………”
清颜哑然,只是朝他浅然一笑。
“还是你,不相信本王?”她笑容里的无奈和虚无,他一眼洞悉,她竟然不愿意对着他露出真切的笑。
暮流景的心忽然又冰冷了起来。
清颜愕然,侧身扶地,眼珠宁静地看着他,静静地,有种刻骨铭心的深情静谧地流淌过。她说:“我若不信你,就不会来。”是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说的话,从来不曾认真地看过我,哪怕仅仅是一次也不肯。
清颜苦笑,缓缓起身。
太后的心意,她始终承应不了。
“清颜,”冰冷的十指痛苦地纠结在一起,暮流景握住她的手,声音喑哑,见她要离开,他惶恐得以为就此要失去了她,只想在这一刻挽留住她,将她留在身边。为什么她可以如此轻易地,让他放下皇子的尊严,所有的矜贵和倨傲。
清颜寂静地站着,没有回头看他,朦胧里笼上了迷雾一样的白色烟霭。
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死去了一样。
只剩下声音,淡淡地晕开来。
“王爷,你就不能相信我,哪怕就这一次吗?”
暮流景冷俊地皱眉,他紧紧握住清颜冰凉的手,手腕一用力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的怀里。
清颜一惊,挣扎着起身。
他的怀抱宽阔宁静得可以像是日月星辰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抚慰她,给她安定。就像大嫂离开的那个雨夜,给了她一个放纵沉沦的理由。可是即使再眷恋,再怀念又能如何,就算她将所有伤痕展露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多听她说一句话。
若是连心都沦陷了,她就真的没有筹码同他一争输赢。
暮流景圈着她的腰际,他抱得那么紧,仿佛是用尽了生命的火焰在拥抱着她同时燃烧自己,冰冷的呼吸里透露出奇妙而熟悉的温暖气息。
他俯身吻上了清颜的眼睛,温热的液体缓缓渗进他的喉咙里,他的心柔软地疼痛纠结起来。
那温热咸湿的液体,是她的眼泪。
清颜颤抖地咬唇,淡然的目光里闪烁着如星芒般的泪水。
她凝视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一丝丝戏谑的痕迹,那样深那样寂寞的眼瞳藏着满满的深邃。
“清颜,我信你。”他用指腹一点一点擦干她脸上的泪痕,碧蓝如沧海的瞳孔折射出耀眼灼目的光芒。依然是清颜熟悉的冷酷倨傲面容,低沉冰冷的声音,为什么她有刹那的恍惚,从他眼里看到了如波涛般汹涌的深情。
“王爷,请你放开我。”清颜冷冷地挣脱开他的手。
暮流景去固执地将她圈在胸前,他要一个答案,一个足以说服自己在意她的理由。
“若本王削位失势,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不会,若王爷没有禁锢我的能力,清颜到时自然会离开。”她字字句句是那么清晰而冷冽,知道看到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才放下了疏离的面具。
“那在王妃离开之前,替本王做一件事吧。”他邪肆冷笑,食指蘸水。在青砖地面上写下了一个“易”字,他抱着清颜,姿态暧昧不明。即使有旁人窥伺也不会知道他传达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清颜看着地上这一摊渐渐消失的水渍,皱眉思索。
“王妃,你还没有回答过本王的问题?”凉薄的语气,冷魅的笑容,才是真真正正的暮流景。
清颜忽然想起了一个被她遗忘,却又至关重要的回忆,她疑惑地看着他,想从他冷漠的表情里找出些微的线索。
“对不起。”暮流景痛苦地松开了她的身子。
不要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她伤了他呵,该说这句话的人是她。
清颜将重重的布幔拉起,长叹一声,走至门口。她忽然回头,温玉一样的容颜染上淡淡的凄色。
“王爷,是不是这一生,我们都不可能做到不猜忌不怀疑?是不是都不可能放下彼此的身份?是不是永远都无法相互珍惜?”他们明明是世间最靠近的人,却偏偏成了最遥远陌生的人。
暮流景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的疼痛过,她想要的答案他无法给予。
清颜的马车出了宫门,一直藏在暗处的男人才现身。他一身漆黑劲装,腰际佩带一柄大刀,黝黑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伤,从颧骨一直沿至脖颈,面露狰狞之色。
他飞身掠过树影,朝侯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