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书房的门口,那婢女右手轻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应答后,方才打开门。门被打开瞬间,一股熟悉的香气冲过门缝,扑面而来。
香气是来自于屋内的宁神香。这宁神香是特制的,与市井中的大有不同。它的配料上乘,有的甚至是世间稀少,即便是帝王家,也未必能寻得。
“宁神香”,作用如其名,安定心神。可对他们这些死士来说,却并非如此。它就是一道“催命符”,是“死亡炼狱”的邀请函。
一个死士,想要生存下去,除了技能外,最不可以或缺的就是“嗜血性”。有的时候,“嗜血性”往往比技能更重要。死士的排名,说是技能的排名,到不如说是“嗜血性”的排名。
凤霓裳排行第三,那么她骨子里的“嗜血性”可想而知。不过,她的嗜血性虽强,但是还没达到不能控制的地步。不像里面那位,需要靠宁神香来控制心神,减轻心里的杀戮。
她略略整理一下衣角,恭敬而又郑重的走进去。身后传来喀哒的一声,是婢女在外面将门关上了。
日落时分,书房内的光线有些暗。而站在窗前,着月白色锦袍,负手而立的人便成了这屋内最醒目的存在。
凤霓裳信步走到身后,“义父。”
“东西到手了?”他平淡的语气中透着刺骨的威严。
凤霓裳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用丝绢包裹的方正的东西,然后双手呈着,半低着头,“不出义父所料,他们果真没有毁掉印版。”
那负手而立的人,这才徐徐转身。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窗外斜射过来的几缕霞光打在他那银色的面具上,让那冰冷的面具多了几分柔和之感。不过,这柔和很快就在他背对着那窗棂的时候,消失殆尽了。
他右手拿起她里手呈着的东西,左手轻轻的打开丝绢,将那半块印版仔细翻看,似在确定真伪。
突然,他一挥左手衣袖,凤霓裳立刻飞撞到后方的墙壁,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摔趴在地上。
屋内死一样的沉寂,片刻后,凤霓裳用力咽下嘴里那些血腥,然后从地上勉强爬起,努力让自己站直。她看着他银色面具下那尖削的下巴,比起她8岁那年,似乎多又了一丝刚毅和冷酷。
她8岁那年,他21岁。她杀了人,他救了她。她第一次杀人,惊恐的难以入睡。他抱着她,声音温柔的去哄她。她仰头看着他那尖削的下巴,渐渐入睡。然而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却躺着在青龙堂,专业训练死士的狼窝。
七年里,他时而温柔,时而冷酷。她从未看清过他,就从未有人看见过,这张银色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一样。
她带血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衬着她那苍白的脸,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谢谢义父手下留情。”
面具下的眸子变得幽深,看不情绪,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片刻后,他问她,“这次任务规定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声音极致的冰寒,比起那日悬崖上的寒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昨日,落日前。”凤霓裳如实回答。
“好,很好,你还记得你应该什么时候回来?”他声音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这次的任务,明明下面的分堂都能做好,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你去吗?”
“为了争取时间。他们一旦发现银票的印版被盗,会立刻将银票改版。你想要趁着间隙的时间……”
他向她走了过来,揪着她的衣襟,“昨日申时,狴犴就将另一半印版送到了。我以为,你会在她之前回来。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想知道,究竟什么能让你失手?”他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掐着她的咽喉,锐利的视线透过那银色的面具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只要她的回答他稍有不满意,那两个手指就会立刻掐断她的咽喉。
多年来,凤霓裳行动从未失手过,这次是她第一次失手。
几日前,李家的“武状元”表面上是衣锦还乡,实则是暗地了为三皇子偷偷转移“银票印版”。如她所料,她在将他和他的美妾杀死后,从他的瓷枕里找到了印版,可是同时她还发现了另一件东西,三皇子与人密谋,设计陷害五皇子的密函。
若说如今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触动到凤霓裳的,那么五皇子就是其中之一。当初的他对她的好,她又岂会忘记?
因为此事涉及到故人,她便想起往事,难免不会有些恍惚。所以出来的时候,警觉性降低了,竟撞见了刚从茅厕回来的李府幼子。但是,这撞见人的事情可以说,而那密函的事情她是绝对不能说的。
“我在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孩子,”凤霓裳视线迎向银色面具里透出来的目光,“在犹豫时候孩子的叫声惊动了暗卫。”
“哦?”他加大了手指的力度,声音变得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死士里排行第三的蒲牢人杀人还会犹豫?”
“因为……他的眼神太像当初的我。”
他的手微微一颤,“那你杀他了吗?”
“杀了,”凤霓裳的确是杀了。
他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玩味,“你舍得?那可是另一个你。”
凤霓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世上有一个我成了怪物就够了,死对他是解脱。”
他嘴角浮起怒气,片刻后又消散,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然后用左手轻轻的托着她的下巴,右手温柔的替她擦着嘴角的血迹,“裳儿,不要因为你和他们不同就总是忤逆我。”
“呵呵,不同吗?”她苦笑,“有什么不同?不同是在于只有我是你亲手救的,还是只有我尝过你的‘穿肠毒药’?”
他手一顿,将视线从她的唇移到她那带着雾气的眼,“什么毒药?作为死士所服下的那些药,只要认真的完成任务,定期都会给你们解药,并不会伤及到性命。”
她笑得极灿烂,“你是真不懂我说什么,还是假不懂?这世界最毒的从来不是毒药,而是那些虚假的温柔。你哪次温柔的背后,不是将我推向更深的深渊?”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泪水不受控制的流淌,“从8岁那个夜晚开始,我一次一次的被你骗。先是扔我到狼窝……不久前还骗我的贞洁去奖励给别人!”
她挣开托着自己下巴的手,嘲讽的说,“最后他没有得逞,让我杀了,你也因此少了一个得意的战将,是不是很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