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地处五国中最北,四季之中冬季最长。
青翼县是黎国中最北的一个县,深冬的时候,白日里都会冷风刺骨,再厚的棉衣都会轻易被打透。
而就在这样的冬日的夜晚,青翼县的官兵和李家的家卫正在本县最陡峭的青峰山上搜寻着。那刺骨的寒风轻易的穿透了他们的棉衣,即便是受过训练,他们也冻得牙齿咯咯的打颤。
在场搜寻的,没有人不恨这该死的天气的,更是恨极了那该死的暗杀者。可是恨的同时,他们是心底里却是深深的恐惧。
因为李家是青翼县里,能够和官府并驾齐驱一个隐暗势力,更是某个强大势力留在青翼县的暗桩。而三日前,刚中了武状元的李家大少衣锦还乡,准备明日后回京述职,却在今夜亥时被刺杀。而那刺杀者却轻易突破了李家重重暗卫和官府的多方堵截,冲上了青峰山。这实力,不容小觑。
青峰山,山崖上。
凤霓裳正悬挂在悬崖上,她双手握着鞭子,而那鞭子正挂在一个突出的石缝上。她的鞭子是用上等牛筋、鲨鱼皮混入钢丝制成,全天下仅此一件。所以她不用担心它会断掉,只要挨过这晚上,明日破晓,在那些人交接的时候,她便可以突出重围。
山崖上的风似乎比山顶上更加凌冽些。凤霓裳今夜是来刺杀的,自然不会穿那笨拙的棉衣,夜行衣下面只有贴身的亵衣。她身体冻得僵硬,但是她却没觉得冷,因为有比这天气更冷的,那就是她的心。
多年来刀尖舔血的生活中,不知有过多少次,她在濒临死亡的边缘,想要就此放弃,“死”一直是更容易的解脱。但是,每次她都是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告诉自己好好想想那些她熬过来的悲惨的过去。就好比此时。
这山崖上的时间似乎过得比别处要慢,为了度过这漫长的寒夜,她打发时间似的又回忆起那比这寒夜更悲寒的往事。
那个曾经被她叫过母妃的女人,曾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如今是他最宠爱的皇后。而当今这个皇后在还没被当今圣上宠幸前,是前皇后的一个婢女。前皇后为了拉拢皇上的心,将美貌的婢女主动送到了皇上的龙榻,从此那婢女便荣升为贵妃。
两年后,这荣升的贵妃便诞下龙女,凤霓裳。凤霓裳正如她美丽的名字一样,诞生后,便是一个美丽的存在。她有幸继承了她父母各自的出色,却也很不幸的因此遭到比她的五皇兄还要多的嫉妒。
可是那并不是最不幸的,最不幸的是她后背的中心有一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凤形胎记。那胎记似有生命一般,随着她的年龄增长也会增长,像似图腾一样盘卧在她的后心之处。
“凤”在黎国的皇族中,是皇后的象征。所以,前皇后就认为凤霓裳的胎记对她是冲撞,是在克她。于是,她请来了道士为她掐算。道士用凤霓裳的生辰八字等各种办法算得的结果,竟与前皇后所想无二。
得知这样的结果后,前皇后自然不能再留凤霓裳。但是,皇后在金贵,她也只是皇后。凤霓裳在不如草芥,她也是皇上的子嗣,容不得她明着处死。
皇宫中,想要暗地里处死一个人方法实在是太多了,更何况凤霓裳那时才是个孩子。于是,自凤霓裳三岁起,就开始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过,许是她命太硬,总是能在关键时候化险为夷。
也许能化险为夷并不是因为她命硬,而因为她长相与声音像极了她夭折的姑姑,太后最喜爱的小女儿。因为这长相,她便偏得了几分疼爱,三岁的时候边离开了母妃的身边,居住在太后的寝宫里。
可是,太后似乎低估了前皇后的执着与实力。即使凤霓裳搬进太后的寝宫,也多次遇险,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直到许久后,凤霓裳才知道,太后不仅仅是低估了前皇后的执着与实力,还高估了凤霓裳母妃对凤霓裳的爱。
凤霓裳记忆力超于常人,她师兄曾经说过,“用过目不忘去形容你,似乎是对你的贬低。”所以,多年以后她在回忆时,她能想起任何一个时段里,她所看见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人的语气和表情,更甚至是每一个人站的位置,穿衣服的颜色与花纹。
近几年里,她不断的在脑海里重现着当年种种情景,她赫然发现,那几次让她濒临生死边缘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时候心里最依赖的亲生母妃。
三岁之前,她的胎记被她的母妃隐瞒了下来。似乎伺候她的奶娘和丫鬟都被她那母妃收买。也许那时候母妃时候是真的爱过她的,就像她曾经那样爱着她一样。
可是三岁之后,事情败露了,一切都变了。看上去,她的母妃依然是爱着她,关心着她,将她送到太后那里。而事实上,她不过是想死了也别追究到她罢了。
在皇宫里,凤霓裳受尽排挤。除太后和对太后忠实的奴婢外,就只有那个和她同样好看的五皇兄会和她说话。别人都是偷偷的骂她是怪物,有的还背地里向她丢石子。她每次都是躲起来偷偷的哭,因为她不想要太后和她母妃因为她伤心。
太后并不是她父皇的亲母亲,所以在宫里,她的势力并不大。所以,她想要保住她凤霓裳的性命,其实也是勉强得很。
凤霓裳觉得在宫里的那段生活,那些太监和宫女过的都比她好。但是,她却有比任何人都顽强的生命。她就是那打不死的小强,打不死,想死也死不得。
五岁那年夏天,太后生辰前,她的母妃将她接回她的寝宫。说是要她去排练一个舞蹈,宴会上跳给太后看,以感谢太后对她的照顾。
母妃的提议,太后自然欢喜,就凤霓裳自己也是欢喜得很。母妃的舞她是见过的,美极了。她十分想学,更想跳给太后看,跳给五皇兄看。
太后生辰前的一个月内,她的母妃整日都在教她跳舞。她那五岁的小身体有些吃不消,但她从不喊一句累。
母妃的凌空旋转是一绝,美得像极了坠入凡间的仙子。可是她却学不来,因为她太矮,旋转起来真的不够好看。
最后母妃想到一招,就是让她快速奔向柱子,然后跳起,蹬在柱子上,借力弹向空中,然后旋转。
这个动作她练习了几百次,最后终于成功了。她不知道自己空中旋转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她母妃旋转的时候很好看。
一次,她正练习的时候,她的父皇来了。她父皇是悄悄的进来的,没有人通报,所以她并不知道。她练的很专注,直到她落地后,她才看到她父皇和母妃眼里的赞赏,她知道,自己其实也很美。所以,她不是妖怪,因为妖怪都不美。
不过现在想来,她母妃当时眼神和父皇的其实不同。父皇的眼神纯是欣赏和惊讶,而母妃的眼里,还有一种叫“诀别”的东西。
太后的生辰没有在宫里举行,而是在皇家专用的避暑园林。园子里有一个很特别的湖,它与江相通,水下又有泉眼,所以水流虽不至于异常湍急,但是却因为是流动的,夏季里会有徐徐凉风,清爽宜人。
这是前皇后提议的,说是正直暑季,在园子里的湖心搭台子,众人在观览船上边用膳边看表演,既消暑,又有情致。
所有人都觉得前皇后的提议很好,就连一向讨厌前皇后的五皇兄,私下也说这是个好主意。还嘱咐她,要好好表演,没准父皇一高兴,会重视她一些,然后下令辟除谣言也不一定呢。
她知道五皇兄是在安慰她,更是在鼓励她为自己争取。
她没有五皇兄说,其实父皇已经看见过她跳舞了,并没因此有多喜爱她,也没因此去调查宫里说她是怪物的那些谣言。
不过她会努力跳的,因为她想要所有人都看到,她其实很美,比母妃还要美,所以她不是妖怪。因为五皇兄说妖怪都很丑。
表演前,母妃把她抱到她腿上。这是三岁以后,她的母妃第一次这样的抱她。
母妃端着婢女送来的莲子粥,亲自喂给她吃。还说让她多吃点,否则跳舞会没力气。母妃说话的时候,眼里是极致的温柔,那种温柔她从未见过。后来她才知道,那温柔是穿肠的毒药。
其实她得感谢她母妃对她做这么真实的传教,以至于如今的她能够轻松的驾驭这“穿肠毒药”,轻易的杀了许多的人。有的人直到死那一刻,还是爱着她的。
她这辈子都不能忘记,在她上场前,她的那个好母妃抱着她,在她的耳边说的话,“下辈子,别再投胎帝王家。”
那时候她还不懂,直到表演进入高潮,她准备做空中旋转的时候,她才算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她母妃说,她太矮,旋转起来不好看,所以要向舞台的柱子借力。她想漂亮,所以她就像无数次练习的那样,快速奔向台子上的柱子,想要借力旋转。可是,就在她的腿向柱子踢过去的时候,她的头一阵眩晕。她没能踢向柱子,而的飞出了台子,坠入了湖中。
幸好,那湖水不是死水,与江相通,更是幸好前皇后有事先买通侍卫和宫人,让他们迟缓一些下水救人。所以,她才有幸没被他们打捞到。
她被一个渔民所救,但是这并不是她新生活的开始,而是另一个恶梦的开端。
她被卖到了青楼。任谁都能看出她是美人胚子,所以青楼的老鸨给了那渔民不少银子。更是开始重点教她琴棋书画,还有媚功,房中术。她不想学,可那样会挨打。
老鸨对待不听话的人很有方法,绝对是在不伤害你外貌的情况下,让你苦不堪言。她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默默的等待着逃跑的机会。
其实,若是她听话,这青楼的日子却是比她在宫中的生活要好的多。至少除了老鸨亲自下令外,没人敢欺负她。因为在他们心中,她是未来的头牌。
她以为,她十岁之前只要乖乖听话她就是安全的。可是她错了。这世上除了有喜欢女人的男人,也有喜欢男人的男人,还有喜欢幼童的男人。
老鸨为了10两黄金,就轻易把只有8岁的她献出去了。还和那变态的公子哥说,只要她不死,随便玩。
她5岁前,曾经看过五皇兄练功。那时候她觉得女孩子不需要学那些,更何况,五皇兄还说过等他长大了会保护她的。不过,她虽然没学,但那些招式却都深深的印入了她的脑海。
自进入青楼的那天起,她就在计划着如何逃跑。她每天练习舞蹈的时候,她都是格外的卖力。更是将五皇兄的那些招式,悄悄的融入到那舞步里。
所以,在她将玉簪子插入那变态公子哥的喉咙的时候,他还是一脸的不可自信。
她以为,闹出人命,老鸨定然会送她去官府。杀人偿命,她这辈子也算是得到解脱了。可是她又错了,这只不过是另一场更残酷恶梦的开始。
义父说她天生命硬,就应该干命硬的事,否则屈才了。所以,她成了他的死士,专为索别人的命而活。
她只有13岁的时候,便能在那些死士里排名前五。这除因为她命硬外,还因为她能忍受比别人更深的痛苦,更是因为仇恨让她骨子里生出了一股嗜血天性。
往昔的记忆夹杂着痛苦一波一波的冲进她的大脑,让身体已经冻僵,血液接近凝固的她,心底里泛起想要杀戮的快感。
这种快感让她忽略了身上的疼痛,让冻僵了手还能用力,还能死死的攥着鞭子。而那鞭子上、手的虎口上,那干得发黑的血迹上又覆盖了鲜红的血液,狰狞可怖。
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她不断的在脑海里不断的幻化出她母妃的影子。她双眼迷离,嘴角却勾着诡异的笑,“母妃啊,你可要在那后宫的斗争中好好的活着。活到我去找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