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紧闭了一整页的门被从里面打开.随着门的开启.浓重的药味从门内扩散出來.寒风也吹不散.
柏缇一瞬不动地盯着开启的门.第一个走出來的人.是黄老大夫.身后跟随着四个弟子陆续从门内走了出來.
庄华呢.
从听到庄华以身试药的消息后就一直守在门外的雁容快哭出來了.自家先生沒出來.是不是……是不是……
黄老大夫一脸凝重让所有人的心都紧了起來.他在人群里扫了一眼.看见雁容.便指着她说道:“丫头.去把你家先生扶回去.”有对众人说道:“其他人就别进去了.”然后对柏缇使了一个眼色就带领着众弟子离开院子了.
雁容觉得心神一直飘在天外.身子自己就走进了门去.直到见到庄华一身黑色里衣.惨白着脸色仿佛沒了声息一样躺在屋中央的镂空木床上.周围的装着药材的铁盆还沒撤.只是下面的炭火已经熄灭了.屋子里却还是闷热.雁容只觉得手脚冰凉.
雁容几步就冲到庄华身边.腿脚一软就瘫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想去碰一碰庄华的脸.却怎么也无法够到.只能停在半空.明明近在咫尺却再也不能靠近.任眼泪无声的布满面颊.自己全心要守住的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无声无息.那个会一本正经调笑她的人.宠爱纵容她的人.就这么……
雁容泪眼朦胧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一只凉凉的手轻轻的落在她的侧脸上.那个熟悉的声音略显虚弱的响起.“怎么了.谁惹着我们雁容了.”
雁容惊得手一抖.连忙抹掉眼眶里眼泪.抬头便看见庄华疑惑的看着她.带着关切和一丝笑意.苍白的脸色也因为那双充满神采的黑眸而不在线的那么骇人.
“先生你沒……”死字还沒出口.雁容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连连道:“呸呸.先生福大命大.福大命大.”然后双手合十叩谢了一遍漫天神灵.然后看见庄华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谢完了.”
雁容脸一红.却沒说什么.庄华现在可穿得单薄.雁容被叫进來就是为了给庄华更衣的.雁容拿过一旁架子上放着的庄华脱下來的衣服.正要扶庄华.柏缇走进來扶起庄华.让庄华背靠着他.庄华本來沒什么力气却挣扎着坐直起來.转身对柏缇说:“在下尚有余力.不劳王爷.”然后雁容连忙过來扶着庄华下了地.
这样站着面对柏缇.庄华顿觉压力小了许多.
柏缇并沒有生气.只道:“庄华好生休养.本王明日再去看望.”然后便出去了.弄的庄华一头雾水.就过來看她一眼.什么毛病.
放松的庄华一下子腿上卸了力.踉跄着退了半步靠在床边.雁容用力的支撑住庄华比她高了许多的身躯.庄华歉意的说道:“为难雁容了.”
雁容确定庄华站稳了变为庄华套上衣服.说道:“只要先生在.什么都不为难.”
庄华任雁容摆弄着.等穿完衣服.庄华有些脱水的感觉.冒了一身的汗.雁容想要唤人进來.庄华制止了雁容.“走吧.”这里的要都是东西都是重而重之的.除非必要还是见过的人越少越好.这里东西的都柏缇的暗卫暗中弄來的.从药材到器具.甚至是烧的寒烟碳.
雁容会意.搀扶着庄华缓慢地走了出去.
一出了这屋子.庄华才觉得真真切切的冷.天色有些昏昏沉沉的.院子里已经沒有人了.院门口到是有一驾马车.
庄华问雁容:“现在是什么时辰.”
雁容回答:“先生.已经辰时了.”
辰时……这么说.庄华算了下.大概七八点.天色却还是这样浑浊不见天日.“天色倒是阴沉.”
雁容扶着庄华慢慢地往院外走.说:“今天许是会下雪.”
“这么快就要下雪了.”庄华惊讶道.
雁容笑着说:“先生过糊涂了.都快过了十一月的初旬了.听府里的本地人说今年的雪來得算是极晚的.往年十月中旬就开始下雪了.”
听着雁容轻快的语调.庄华问:“雁容很开心.”
“嗯.去年下雪的时候都沒好好看看.”
那时候正处于韶广的局势最诡谲危险之时.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哪还有工夫赏雪呢.
雁容兴奋的神情让庄华想起一位上学时的外地同学.从小长于南方四季如春地方的人.对于雪似乎都有种特殊的情感.
庄华侧头靠近雁容小声对她说:“等下雪的时候我带你出來玩.”
雁容脸上一喜.接着又想到庄华的身体.道:“先生身体重要.还是下次吧.”
庄华不置可否.上了马车.马车驶向了庄华在东苑的住处.
整整一天. 庄华沒什么胃口.从嘴巴到胃里都有那么一股子苦味.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种味.庄华只是不停地喝水想要冲淡那味道.虽然此时庄华更想喝的是酒.而不是这寡淡无味的白开水.
一來黄老大夫留有医嘱.二來这医嘱沒有留给庄华而是直接留给了雁容.庄华心道这老人家眼光倒是犀利.知道自己抗不过雁容的管制.
不过.庄华就算面对着雁容泫然欲泣的面孔的祈求.也沒办法吃进去任何东西.药性实在在她预料之外的猛烈.身体仿佛被两股力量拉扯撕缴.刺激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还好她在试药前沒吃什么东西.不然非得吐一地.那场景想想就可怕.一间密不透风的闷热密室.本來的药味就已经让人十分难熬了.要是再加上呕吐物……庄华突然很想吐一下.光想想就这么恶心了.
庄华是真吃不下去.最终在雁容威逼利诱下喝了两口白粥.不过一会儿就全吐出來了.庄华十分难受的趴在床榻边缓解着呕吐过后的不适感.
雁容见庄华这么难受也好不心疼.不再逼庄华吃东西了.只是守在庄华身边陪着.
中午黄老大夫來探望庄华.给她把了脉之后又开了些滋补的药.看这黄老大夫在纸上挥毫泼墨毫不手软.庄华一脸胃疼.她快形成条件反射见药就想吐了好吗.
开完药.黄老大夫一个眼神撇过來.庄华会意.吩咐雁容把其他伺候的人都遣走.她在门口守着.
黄老大夫坐在榻边.语气凝重道:“王爷决定对司钧用薰药.”
庄华意料之中.并沒有意外柏缇的决定.要是她也会这样.死马当活马医.而且这个办法不是一点希望也沒有不是吗.
“不知何时开始.”庄华问道.
“明晚.”黄老大夫回答说.
庄华一皱眉.沒再问什么.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庄华只需安心养好身体便好.”说着.黄老大夫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庄华.庄华接过來却沒有看.而是直接收到了袖子里.这时.雁容雁容的声音从门口传來.“奴婢拜见王爷.”
黄老大夫起身相迎.庄华还是窝在榻上.见柏缇进來.齐道:“拜见王爷.”
柏缇摆手.“二位无须多礼.本王只是來探望庄华.”然后來到庄华面前看着庄华已经比在初试完药时好看多了的脸色.至少已经不是面无人色了.心中舒了一口气.道:“庄华以后别在如此鲁莽了.”
庄华回应道:“在下谨记王爷教诲.”
庄华这幅恭敬有加的态度.似乎又回到了韶广初见时.一个是雄踞一方的诸侯.一个是名出入朝堂的无名士人.庄华对他有敬重还有畏惧.以及不信任.
什么时候.庄华有信任过他呢.柏缇有心自嘲的想着.然后心中募然一紧.怎么沒有.从庄华舍身挡在他面前.受了那致命的一剑时就已经对他投递了信任.然而那时候自己是不信任“他”的.试探.算计.利用.是他.消磨光了庄华的信任.
柏缇庆幸.他不知是什么让庄华从敌视变成了最初时的态度.但是这样再好不过了.重新來过.他不会再重蹈覆辙.大部分人都是沒有重新來过的机会的.
庄华也感受到了柏缇情绪中的轻快.有些莫名其妙.这时君雅和毕昶他们过來看望庄华了.屋子里的气氛活跃了起來.一时之间.之前种种不愉快都仿佛过眼云烟.全在交谈中散去.
一群人直至灯初上之时才离开.雁容埋怨着那几个人“不懂事”.怎么能让庄华这么劳累陪他们说话.庄华哭笑不得买事实上她的脸也是做不出这幅表情的.所以只是嘴角有些抽搐.眼中都是笑意.
雁容去取饭食.庄华才得空把黄老大夫给的纸条拿出來看看.
庄华脸色凝重.纸条在她手里搓成个球.回身放在灯烛上上烧成了一搓灰.
雁容小跑着拎着食盒进了房间.带进來的寒风中夹杂着几片雪花.庄华转头去看窗外.血色染透了夜空.
雁容在外堂扫去了衣上的雪.语调欢快的对庄华说:“先生.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