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冥细细眯起眼不言不语,脸上却带着无比诡异的笑容。
谢君阳望了望暗冥,随即说:“带上来。”
一个身著粗布长裙的清秀女子走了进来,面对满帐身形魁梧的武将及满含敌意耽耽瞪视的眼神,她款款走上前来,轻轻盈盈地躬了下身子:“掠影参见元帅及各位将军。”
“你说你是风逸轩的下属?”谢君阳端坐帅座上冷然问道。
“是。”
“现今两国正处交战中,你以这样的身份潜到敌对国并接近军营,就不怕本帅把你当做奸细抓起来杀头吗?”谢君阳声音里有著浓浓的森寒气息。
掠影漠然一笑:“只要唯一的心愿达成,掠影不在乎生死。”
那种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适度举止让暗冥有些欣赏。血影之四的掠影,擅幻招易容,以次使人失去防范而后突杀之,风逸轩的人还真不错呢。
“哦?那你的心愿是什麽?”谢君阳微微从座上向前欠身。望了眼身边的暗冥,他轻轻点了点头,在主营中,暗冥隐匿身份,只作是谢君阳的下属。
掠影不说话,却将手探进袖内。向前走近几步,将手中的折叠的薄薄的一层皮革物体递给身边站著的侍卫。侍卫接著呈给谢君阳。
全帐人的眼光几乎都集中在暗冥手中那块薄羊皮上。暗冥的眼光却从焦点上移开,缓缓在帐中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捕捉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
“你说这是风伊国布军图、粮草囤积之所及主要粮道?”
“不错。”
“你是风逸轩的手下,这张图又有多少值得信任的成分在里面呢?”
“不错……将军说得有理。”
“这女人根本就是风伊国派来的奸细!”
谢君阳这样一说,帐中立即响起一阵压抑已久的附和声。
谢君阳皱著眉挥了挥手示意噤声,他的表情已将他此刻的想法表现得很明显:“姑娘,如果你不能说出一个让我及诸将信服的理由,就休怪……本将对於奸细一向是很重─视─的。”
掠影依旧淡淡地道:“将军该知道一年前所平息的风伊国叛乱吧?”
“嗯。”
“那将军可知叛乱者是何人?”
“听说是成将军及其部下。”谢君阳对此只是略之一二,毕竟是他国之事,并未放在心上。
掠影笑意凄凉:“那成威将军正是家父。”
“哦?”谢君阳有些许惊讶。
“那个已经坐在皇位上的人杀了我的父亲!”掠影此时的表情有些咬牙切齿,怨毒已极,“他已登上宝座,手握天下之人的生杀大权,却不肯放过弹劾他的人。我父亲一再忍让逼于无奈才走上绝路。我一再恳求他,看在我父亲帮他登上帝位的分上,绕他一命,可他却翻脸不认人,所以我要报仇!”
大殿中的人静静听著,包括暗冥在内。
“我要让他的皇位坐不安稳!”掠影竟然仰头咯咯笑起来。
谢君阳眉头皱著更紧了,显然是在考虑掠影所说事情的可信度多大。大帐中的气氛有些怪异的沈默……突然,一个宏亮的声音击破静默:
“将军,请三思,这女人所说之事大多不可相信!”
暗冥寻声望去,是一张熟悉脸孔,发话的人是跟随谢君阳多年的李霖。
谢君阳眉毛动了动不置可否地问道:“怎麽不可信?”
“以末将之见,这很有可能是风逸轩派来诈降的。”
此时暗冥终于发话了:“李将军太多疑了。成大人叛乱的事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风逸轩诛逆臣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现在将军怀疑掠影姑娘是风伊国皇帝派来诈降的奸细,这显然与事实矛盾:诈降定是派心腹,而成大人被处死却是事实,试问,风伊国君又怎会如此放心让父亲被自己处死了的下属来诈降?何况掠影姑娘还不止是他的下属吧。”
掠影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暗冥,原本她把所有目光都投注在谢君阳身上,而忽略了暗冥的存在,现在才惊觉自己算漏了点事情,“不错,我是风逸轩的妃子,否则他也不会留我到今天。”
李霖有点语竭,嘴唇动了动。
暗冥不再看他,直接背对众人转向谢君阳:“我到是认为掠影姑娘所说的话完全可信。如果怀疑犹豫,贻误了大好战机,那就得不偿失了。”
谢君阳眼光深深地注视著暗冥,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还未及答话,就听得李霖焦虑的怒喝:“段参军,我一向敬你的才学谋略,你怎能这麽轻易就信了她,还怂恿将军!如果中了敌人诡计会让西之国大好河山陷於他国铁蹄之下啊!”
暗冥冷冷看向他:“如果贻误这个大好战机,李将军又该以什麽罪来论处?而且,就因你李霖一言而让大军乃至整个西之国失去重创敌军的机会,真那样李将军可真成了西之国的千古罪人了。犹豫多疑是为将者的大忌,我现在倒是怀疑李将军这‘常胜将军’的名声究竟有多少属实!”
李霖愣了愣,没有想到暗冥会怒斥自己,随即扑通一声跪下,希望谢君阳三思而后行:“请将军三思呀!不要被人蒙蔽了!”
“大胆李霖,你这是在怀疑本将的判断力了?”谢君阳忽然有些明白了暗冥的意思,随即开始斥责李霖。
“李霖只是不希望将军做出对陷我国万民於水火的错误决定!”李霖坚持。
谢君阳勃然大怒,将身前桌案掀翻,大喝道:“来人,将这无君无上藐视本将的大胆之人拉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众将的跪求声中,李霖被拉出帐外。拉出帐外时,李霖还回头呼嚎:“将军,请三思啊!”
暗冥望了望仍旧怒气未消的谢君阳,接著转向身后的掠影:“姑娘请不要害怕,像这种疑心太重遇事犹豫的人实在不配为将。”
掠影淡淡笑了笑:“其实李将军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毕竟我身份是交战国的人。”她眼光转向谢君阳,“将军,掠影今日来其实还带了一个消息来。到时掠影所说是真是假就一目了然了。”
“什麽消息?”
“掠影得知风伊王军4日内必派轻骑偷袭你们粮草截断你们粮道。到时将军只要派兵事先埋伏,定然可重创偷袭之兵。”
谢君阳向著掠影深深一揖:“多谢姑娘告知,并带来如此珍贵的军事部署图,让我们对风伊军弱点一目了然。”
掠影摇摇头:“将军不必客气,掠影其实也是为己。”
谢君阳亲自带掠影去休息。而暗冥却悄悄向军营西边的一个小帐篷内。
李霖的情况并没有他想像的那麽坏。
暗冥笑了一笑:“将军受苦了。”
李霖由愤怒渐渐变成愕然,“皇上……”
若不是在函谷关见过暗冥,他也不会识得暗冥,但这次他……
安抚着李霖,暗冥问道,“李将军怕不怕死?”
“能为国尽力,是李某的荣幸,何惧生死!”
“那好,你军营中去一趟……”
四日后,风伊军果然派了一支轻骑悄无声息地来截粮草。人数约有六七千人,除了死伤,其余全数被俘。
谢君阳和暗冥走到一间新布置帐外。
“掠影姑娘?你在吗?”谢君阳出声问道。
不见有人应声,却有一个丫鬟应声出来声音低低的:“禀将军掠影姑娘已经睡下了。”
谢君阳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掠影姑娘是贵客,要小心服侍。”
丫鬟退下了。
谢君阳语声里有些惋惜又夹著些兴奋:“幸亏有掠影事先消息,不然我军粮草定被风伊军劫走。那李霖无谋之辈敢出言藐视本将,还差点让我军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现在想来那三十大板竟打得轻了!这种无谋暴躁之将不要也罢。现在我们手中有风伊军军事部署图,他们弱点尽在露我眼,到时定可以给他们致命的打击。”
“将军请小声点,如此机密的事不要让外人偷听到。”
帐外,谢君阳声音小了些许:“既然这样,那过两天就出兵。”
“嗯,夜长梦多,尽快在风伊军察觉之前来他个措手不及。……到时可以兵分四路,一路深入风伊军后方截断他们后退之路,一路……”
第二天,士兵交给谢君阳一封信。掠影留下的。信上说她仇能得报,心中欣慰之极,从此可以一人安心远离这一片伤心之地了。
“她走时你有盘问吗?”
“属下已照参军吩咐盘问了一番。她毫不生疑。”
暗冥向军营外走去,到空旷的地方站定,仰头久久望著南方的天空,风逸轩这场仗是由你开始的,那就该付出点代价。
战场之上只有两个字:输赢。
夏日的绿叶。
夏日的凉风。
夏日的虫鸣。
无不充满了生机,让人感觉到澎湃张扬的生命跳动汹涌。
可在这样生命盎然的时节里,这片大地上将会有著无数的生命在瞬间逝去……
暗冥暗中安排李霖去风伊军诈降。并借掠影之口向风逸轩证实李霖透露的暗翼军攻击路线确凿无误。其实掠影的演技十分精彩。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迷惑众人不辨真假。但那镇定的神情,却让人心生怀疑。直到风伊军夜袭军中粮草暗冥才正式确定。如果风逸轩是想烧毁暗翼军粮草让军中粮草不继,那些偷袭的士兵却没有带硫磺引火之物。
那六七千人纯粹是钓鱼的饵引玉的砖。
李霖凭著自己勇谋,再加上掠影有力的确认证明,终还是取得了风逸轩的信任。
此时,七万人马已兵分七路,四路攻向风伊军营地,剩下三路兵马,一路按照李霖探得的具体位置,悄悄潜到风伊军后方烧毁粮草,并伏在风伊军回程的必经的要塞之所半路伏击。一路埋伏在风伊军逃窜途中毕竟的密林边准备来个痛打落水狗。
而暗冥领著的这一万就在这三路截兵的最後一程。
等著伏虎降龙。
按掠影所献的军事部署图,正面攻击风伊军的四路军中有两路直接猛袭图中所标的防卫严密的处所,暗冥料定那些所谓的军事严防之地此时必然守备空虚。风逸轩一定将大量生力兵调到图中所示的薄弱地方,等著给暗翼军重重一击。
而李霖领著的五千诈降士兵每人都带有足量的轻度炸药及手弹。诈降军只要减低风伊军警惕心理接近对方十丈之内,就可以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炸药爆破力实际很弱,扔在地上也只能炸出一两厘米深的浅坑。说是烟花爆竹或许更为合适些。投到人身上也只能伤及毛发皮肤。但这样已足够让风伊军阵脚大乱惊慌奔散。
而真正给风伊军主力重重一击的是等在风伊军营外手持强弓的两万精锐部队。箭上涂满硫磺引火。
闭著眼想像著那一刻著火的箭铺天盖地的急洒向风伊军时的情景。飞翎疾羽、火光蔓延、哀嚎震天……暗冥不愿再往下想去。他并不喜欢战争,若非风逸轩的逼迫,冷瑞希的倒戈,他决不会轻易言战,但一旦开战,那他就必须赢!
“参军,远处有尘土扬起,要不要派人近前探探?”身边的士兵打断了暗冥的思绪。
“马上将人马整顿列队准备迎敌。”暗冥用轻松语气吩咐身边的副将。不知道风逸轩此时会有怎么样的表情呢?不觉间有了期待。
隐在路旁的灌木林中,已能远远瞧见一对人马朝小路走了过来。还未走近就能感觉出那股人困马乏的蔫蔫气息。
待那一众人近了,才看清是一副怎生凄惨模样。人数约摸估计还有万多人,但已伤了半数。见不著伤的也个个面容惨淡。不少人没了马匹。靠著双腿缓缓跟在大队後。哭声不止,听在耳中很是凄惨。这样一支军队已没有丝毫战斗力。
暗冥慢慢掉回目光,移向队首。
依旧端坐马上的人正是风逸轩。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上竟也破了几处,想想应该是被著火的流箭烧的。那深藏不露的表情现在还是满脸镇静自若,目光炯炯。
尽管他也和众人一样衣衫褴褛。
尽管他也和众人一样形容不整。
但他坐在那已不雄壮的马上,就是让人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
暗冥欣赏着,他是那种天生的王者。
待人马走得够近,暗冥一扬手,林中一声炮响,埋伏已久的一万精兵从林中冲出,严严实实地将去路挡尽。
弓尽粮绝,人困马乏早已无力厮杀,看到四周忽然冲出这麽多敌军,风伊军多数人马受惊纷纷跌下马来。
暗冥缓缓从灌木林中骑著马走出。迎上风逸轩的视线。
“暗,冥!”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风逸轩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
暗冥淡笑,“这是你咎由自取。”
“我还没有输。”即使如此,风逸轩气势犹在。
暗冥笑容邪媚,挥手让众士兵让出一条道来,“我们后会有期!”
“你就这么放了我?”风逸轩困惑。
“这里的人拦得住你,却拦不住血色八影。”暗冥静静的道。
风逸轩掣马从暗冥身边经过,“下一次,我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