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大将军,请留步。”
一个沉稳的男声。
羽襄回头,见一袭玄黑长衫的姬倾渊正走来,他挑眉:“姬太傅?”姬倾渊儒雅的欠身,羽襄却没有好脸色,蔑然的俯视姬倾渊:
“姬太傅找本将,不知所为何事?”
姬倾渊噙笑,说:“大将军现是要回府邸么?”羽襄点头:“自是要去看我爹爹。”姬倾渊俊眉一挑,又道:“下臣有些话,想说给将军,不知将军可否愿听?”羽襄露出狐疑之色,沉默须臾后说:“太傅直言既是。”
“以将军如今的情况,还是莫要回府邸的好。”
羽襄一蹙眉,反问:“为何?”
“将军既然能一封信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应当更为沉得住气。你若与丞相去商量,皇上必然戒心更甚,其实,皇上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只要将军诚心诚意,必能打动他。”他声若羼水,平稳流动,羽襄沉默须臾,说:“姬太傅是指,之前本将鲁莽了?”
“下臣不敢。”姬倾渊抱拳欠身,“只是,将军你与皇上乃有兄弟情意,有些话,撇下君臣之累,单独来谈更为好。”羽襄瞳仁一转,似是被点破,姬倾渊又说:“皇上日夜为朝事繁忙,常常在景央殿批阅奏章到子夜,羽将军是聪明人,该如何做,应心知肚明,下臣的话就说到这里。”
他躬身退下,临走时却瞥了一眼,一直瞠着一双好奇眼看他的侍从。对上姬倾渊一双黑如深潭的眼,那侍从愣了愣,尔后问羽襄:“大将军,这人是谁,好生奇怪?”羽襄并未作答,而是陷入深深的沉思……
姬倾渊说完一番话后,便径自去了景央殿,皇帝正有些坐立不安,见人来了,便迎上前文:“如何?”姬倾渊沉默须臾,说道:“羽将军心思缜密,并未与臣说什么。但此番试探却让臣心生一计,若他当真图谋不轨,便能让他原形毕露,不知皇上敢不敢试。”
“什么计?”
蜀烬皱眉。
“等。”
……
…………
月色清华如水,森森照在殿门的石阶上。景央殿内的烛光发出朦胧的光晕,摇摇曳曳,不甚真实。有风灌进殿内,掀起龙案的一角绣金桌幕,蜀烬手下的书页也被吹翻了几张,他抬起头,看向姬倾渊,说:“几更天了?“
“才一更天。”
姬倾渊淡淡启音,蜀烬心里有些乱,明明用膳不久,入夜不深,他却觉得过了许久一般。姬倾渊像是瞧出他的焦虑,说:“皇上不必心急。”蜀烬眯眼颔首,眸光冷鸷之极,他说:“姬太傅,朕真不希望如你所说,他会来,毕竟朕与他也是血脉相连,不想与他兵戎相接。”
“既然他无情,皇上又何必伤心呢?”
蜀烬听罢,邪佞之气更甚,他站起身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么?”姬倾渊欠身:“皇上放心,如他当真趁你一人,犯上作乱的话,当即就能擒下他。如他没有,亦不会伤了你与他的和气。”
“好。”
蜀烬颔首。
此时,殿外蓦地传来杂沓的步声,内监还未来得及传唤,两人便已雀跃的大步进来。蜀烬一看,道:“绛儿?”姬倾渊也看了过来,只见少年拉着娉霞走上前说:“小呆子,这几日你都在作甚?我和小娉霞都快闷死了,只好来找你了!”
他不讲规矩,一手撑在龙桌上,蜀烬面色微愠,说:“绛儿,你先回去,今日朕没有功夫陪你。”龙珺绛眨巴眨巴眼,说:“小呆子,你好像脸色不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他这么一说,一直矜持垂首的娉霞倒抬起脸来,见蜀烬果真俊庞阴郁,便问:“皇上,你脸色很差。”
“没有,你们先行回去,朕明日再找你们。”
蜀烬拉了一把珺绛,龙珺绛被一扯,却不甘愿走,还问:“小呆子,你有事瞒着我们?”他话音刚落,姬倾渊则启唇:“龙公子,皇上的确有要事处理,还请先行回去吧。”龙珺绛侧过脸,看向男子,两人视线有一刻的碰撞,龙珺绛又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却不敢多看,慌的别开眼。
此刻,蜀烬有些不耐,吩咐太监:“送他们回弗如宫。”龙珺绛一瘪嘴,说:“嗨,知道了,明日你一定要来陪我和小娉霞,这宫里呆久也闷的慌!”就在他不情不愿的抱怨时,殿门外突然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个人,几个侍卫也跟了进来,蜀烬神情一震,望向殿中央。
那人扑到在地上,磕头:“皇……皇上!奴才有要事相告!”
蜀烬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羽襄的贴身侍从,此人自小待在羽襄身边,皇帝当然识得。他凤眸微瞠,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抬起头来,颤声说:“皇上,羽将军他要谋反!”
龙珺绛与娉霞大诧,谋反,何人要谋反!?蜀烬手有些抖,问:“你再说一遍!”
“羽将军的三百扈从已整装待发,他们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死士,等夜深人静,二更之时,便乘虚而入。彼时,羽将军将会只身前来赴见,皇上孤身一人又措手不及,将命在旦夕啊!”
他情绪激动的说来,蜀烬听了,问道:“你为何要来禀告朕,你不是羽襄的心腹么?”
“奴才虽是羽将军的人,却并无谋反之心,奴才的爹曾身陷牢狱,还是受太后娘娘的恩典才能得以释放。奴才就想着要报答太后与皇上,思量再三后,才前来通风报信!想皇上能早做防卫,不要让奸人得逞!”他言辞凿凿,蜀烬听了身体愈发抖的厉害,他像是气极了,双拳紧攥。娉霞在一旁惊的目瞪口呆,羽襄,不就是晓国的镇疆大将军么,居然会有谋反之心?
“那羽媚呢,羽媚是否也知此事?”蜀烬背身而立,声音极低。那仆从说:“皇后娘娘刺杀之事也是羽家事先安排的,羽家料定皇上不敢轻举妄动,才出此之策,好让羽襄能带兵回朝。”
那侍从有条不紊的说来,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其情灼灼,却没有人发现他的瞳仁却像是蒙了一层灰般,暗淡无光。只有龙珺绛,他狐疑的盯着那人,觉得他的眼睛,像个木偶一般,好生奇怪。
蜀烬忿然呲牙,对那几个守殿门的侍卫吩咐:“去,把羽媚给我带来,快!”
几人领命推下,一盏茶的功夫后,羽媚便被带了来。她蓬头垢面,神情恍惚,一见着皇帝以为蜀烬要放了她,便哭着奔上前道:“皇……皇上,你终于肯放了臣妾了,臣妾好想你,臣妾……”
她刚奔了几步,却被人侍卫死死按在地上,蜀烬眼中也无一丝怜惜之色,只冷冷问:“羽媚,我问你,你刺杀朕是否是由羽家指使的,你哥哥是不是想要朕的皇位?”羽媚被皇帝这么一问,本是混沌的脑子突然如遭雷击,忙不迭摇头:“不……不是!”
“不是,那你说你为何要刺杀朕!说!”
皇帝似乎急于想知道事情真相,变得焦躁不堪,羽媚听罢却又答不上来,她对当时的情形根本毫无记忆,不是由人说,她并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她泪流满面的看着皇帝,目光一跃,突然瞅见了皇帝身后的姬倾渊,只见男子的黑瞳在一瞬间发出诡谲的光芒,羽媚呆住了。
下一刻,她眸光一黯,竟然‘嘭’的一声重重磕头在地。
“皇上,臣妾该死,臣妾也是被逼无奈。爹爹和哥哥逼臣妾的,臣妾不想的,臣妾好爱皇上,臣妾……”
“够了!”蜀烬大吼一声,“把这个心肠歹毒的贱人,和这个羽襄的侍从,都带下去!”侍卫们听罢,上前拉人,羽媚被边拖,还边重重磕头,殷红的血渍染了一路。人走后,娉霞与龙珺绛均是大为诧然,尤其是娉霞,目光悲恸的看向蜀烬。
“呵呵,哈哈!”
蜀烬突的大笑,展开双臂:“想不到,竟真是如此。朕没想到,羽家、朕娘亲的家,就这般不知餮足!有了能震撼晓国的权利,却还惦记着朕的皇位!”他阴兀的眯眼,眸间杀气腾然,像是要一刀刀刮死那些想把他推下王位的豺狼!
就在此时,门外的内监传来通报声:“羽将军求见!”
蜀烬一怔,恰时与一旁一直默然的姬倾渊对视一刻,尔后阴冷出声:“宣他进来!”
羽襄卸下赘重的鳞甲,只着了一件墨黑色软胄。他进殿时,殿内空旷无人,只有皇帝与姬倾渊遥遥在前方。皇帝正放下手重的毛笔,搁在龙案上,慢条斯理的说:“夜深人静,不知羽将军找朕,有何要事?”
羽襄先是顿了顿,想酝酿如何开口,尔后他抱拳说道:“皇上,臣前来参见,其实是想向皇上你,说几句肺腑之言。”
“哦?”
蜀烬起身,露出饶有兴致的模样。
“大将军有何肺腑之言,不妨直说。”
“还记得小的时候,臣还不是将军,只是一个长皇上六年的表哥,有一次你来府上,爹爹唤我带你玩,皇上当时虽有六七岁,却还不会说话……”他说到此时顿了顿,下意识的抬头去瞥蜀烬的神色,蜀烬仿佛被人重提软肋,眼中闪过一缕若有似无的杀意,但只是一瞬并未让羽襄抓住。但闻羽襄又说:“我带皇上去练剑,你拿不起铁剑,我就给你削了一把木剑。当时皇上突然开口说话,你说‘谢谢表哥’,你可知,当时我的心里有多么欢喜。”
羽襄徜徉在回忆里:“当时,所有人都不认为你,一个呆儿,能够登上皇位。但是莫名,我就认为你一定能行,还记得我与你说,等表哥的剑练好了,就帮你打天下,你听罢就笑了。”
“而一晃过去,已经这么多年了。”
羽襄喟然一叹,望向蜀烬,但见蜀烬一双桃花眼在烛火摇曳间,忽隐忽现,表情不得而知。他沉默了许久,才说:“真是感人肺腑,朕听了,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噙笑,走了近,羽襄以为他有所动容,又说:“羽家其实也是皇上您的家,爹爹、媚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而想,又怎会有不轨之心呢?”
“朕的表哥,你的话深得我心,只是,朕在想,你究竟是想要帮朕打天下呢,还是打下朕的天下呢?”他挑眉,嗓音如魅。羽襄一怔,问:“皇上你说甚……”他话还未说完,皇帝就一掌打在他胸口,羽襄连退数步,口吐鲜血。
“皇……上!”
他捂着胸口,惊愕抬目。
“羽襄,你让朕好失望!你的三百扈从是不是已在摩拳擦掌,要取下朕的项上人头呢?”他勾唇邪佞一笑,羽襄瞪大铜铃般的眼,说:“皇上,你说什么,臣听不懂……”
“哼!”
皇帝又上前攻击,他武功卓越,招招都是直指致命之处,但羽襄骁勇善战,又怎回是泛泛之辈。他一手捂胸口,一手接招拆招,两人边打,羽襄边问:“皇上,是否有小人向你进谗言!?”
“不错,是有人告诉朕,朕的表哥心中所想。”他狠决的瞪着羽襄,羽襄反驳:“是何人,唤他出来对质,皇上,臣一心一意为晓国镇守边疆、驱逐敌人,你怎会认为我有谋反之心!”
“好,朕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忽的一退,袖襟一挥,突然上百名御林军从天而降,把羽襄团团围住,潜伏良久的墨刑之与许烊更是一左一右,护住蜀烬。羽襄见此,大为骇然,大呼:“皇上,你这是为何?你……你!”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把他围住的御林军,他抱着赤诚之心前来,却不料反中了圈套,皇帝竟生生要取他性命!
“把人带出来!”
皇帝一命令,偏殿内边拖出了皇后羽媚与那贴身侍从,两人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羽襄见到羽媚,向上前:“媚儿,媚儿!”皇帝嗤的一笑说:“他们两个人已经把事情的全部,都告诉朕了,朕万万没有想到,大将军你,城府竟如此之深。”
“皇上,你为何总污蔑臣下有谋反之心!?媚儿不会说这样的话,臣根本没这么想过!”
“那你想再听她说一遍么?”皇帝抬起羽媚的下巴,羽媚一双黯然的眼直愣愣的看向羽襄,张口说:“是哥哥指使我的,他要谋朝篡位。”
“媚儿,你疯了!?”
“你还有何话好说?”蜀烬危险的眯眼,羽襄也是不知所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仅媚儿在胡言乱语,就连一直的贴身侍从也在这儿,他说了什么?羽襄又向那侍从大呼:“你,你为何会在这!”
那人回到:“将军,回头是岸,那三百扈从皇上已派人控制住了,你没有机会了。”
“都疯了,疯了!”
羽襄咆哮到,什么谋朝篡位,什么回头是岸!他们都在说什么,说什么!
男子双目充血,眼瞪的如铜铃般大,他四面楚歌,眼见一柄柄刀刃都指向自己。
姬倾渊站在人后,平静的观看一切,那黑瞳波澜不惊,只有嘴角稍稍一勾,噙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拿下他!”皇帝蓦地下令,墨刑之与许烊两边夹攻,就冲了上去。但羽襄天生神力,武功甚为高强,即便中了一掌也能游刃有余的躲过。但百名侍卫的围攻,令他背腹受攻,他因血气上涌、忿然在心,竟越攻越勇。被他打中的人,均是身受重伤,被甩开数尺远。
“哇!”
“噗——”
侍卫们哀呼连连。
蜀烬没有想到他的武功竟如此强悍,墨刑之与许烊虽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却抵不住一个临死之人的爆发。此时的偏殿内正躲着龙珺绛与娉霞,龙珺绛见势,便说:“这人好厉害,我要去帮小呆子!”
说罢,他就冲了出去,一跃而起,执棍劈下。
“呀!”
他一吼,羽襄抬起头来,抬臂一挡,然,他并没有想到这攻击的力道有如此强大,他听见自己手肘碎裂的声音,脚下的砖石也‘啪啪’数声震裂开了。龙珺绛回身一落地,棍势又横扫过来,羽襄也不顾疼痛,跳起一躲,然后翻身挥拳而来。龙珺绛手一挡,硬生生挡住他力大如牛的拳头。羽襄不但没攻着,还被少年的力道震的退了一步。他停下攻击,打量眼前身材娇小的人儿。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哼!”
龙珺绛胜了两招,倨傲的抬起下巴。
“绛儿?”
蜀烬大诧,唤了一声。龙珺绛却说:“小呆子,这个是坏人,想要害你。本少爷肯定收拾他!”
羽襄也是红了眼,停歇后,又冲过来与龙珺绛厮打。两人对招,其他人倒不知从何下手攻击了,姬倾渊见龙珺绛挺身而出,一直漠然的眼神,竟露出一丝担忧之色。龙珺绛虽然力大无穷,但从他攻击的招式来看,他根本武功不济,随着过招数量的增加,他会渐渐溃败!
果不其然,龙珺绛开始挡不住羽襄的攻击,他招式极快,且招招击中向要害,龙珺绛从攻到躲,吃力起来。
“哇呀!”
终归躲不过,羽襄的一拳击在珺绛肩上,他霍地后退数步,疼的呲牙。此时娉霞跑了出来,担忧一唤说:“珺绛!”她一个女声,尤为突兀,羽襄侧脸看来,竟一个飞身冲娉霞而来,他抓起女子,勒住她,对着蜀烬说:“走开!不然我就杀了她!”
他也是赌一赌,毕竟此刻在这里的女子,必定对蜀烬颇为重要。
果不其然,蜀烬脸色一阴,然,他还未开口,龙珺绛倒真怒了,冲过来一棍挥过来,羽襄猝不及防,丢开了娉霞,但他脚跟一稳,便回身以食指点在龙珺绛背脊。龙珺绛当即不得动弹,羽襄于是拿他做要挟。
“你们莫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一直围住他的御林军纷纷不敢前进,蜀烬这时脸色大变,一旁的姬倾渊也皱起眉来。
“放开我,放开!”龙珺绛身子不能动,嘴上却大呼,羽襄一手捏住他的脖子,一用力,龙珺绛便发不出声了。
“羽襄你……”
蜀烬阴狠出声,羽襄见众人真的不动了,便知手里人的价值居然更高,哈哈大笑道:“皇上,你不信我,逼我至此,你就休怪我无情无义!放开媚儿!”他一手钳制龙珺绛的脖子,一手指了指地上的羽媚。皇帝却说:“你以为你能逃的出去么?”
“不试试,怎知?”
他不想死,不想如此不明不白的冤死!
两人势同水火,僵持一刻后,羽襄捏紧龙珺绛的脖子,龙珺绛露出痛苦的神情。蜀烬于是喊了声:“慢着!”
羽襄笑意更浓,松了松手,龙珺绛霍地咳嗽起来。蜀烬渐渐走近羽襄,边走边说:“你放开他,朕可以绕你不死。”羽襄戒备中带着一丝动摇,他皱眉:“先放了媚儿,把媚儿给我!”
羽襄呵斥,蜀烬一挥手,侍卫便拉起地上失魂落魄的媚儿,推给羽襄。而就在羽襄一手接过羽媚,分心之时,蜀烬抽出一把侍卫的刀就直直扔过来。力道之凶猛,令刀速极快,风驰电掣的向龙珺绛这边来。龙珺绛清眸一瞠,觉得这刀势太不对了,分明是指着他来的……
可偏偏,他不得动弹!
哇,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