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凉的入骨，撞在繁华的枝叶上，在投射在有些残破的窗纸上竟像一只只的鬼爪招摇。
院子贫瘠，放在角落的晾衣架被风吹着发出吱纽吱纽的响动，像是锋利的指甲划在桌子上的声音，让人忽闻不寒而栗，之后便是挠心挠肺。而晾衣架上的单薄衣衫件件陈旧，颜色已经发灰，早已没有了刚开始的鲜艳，甚至，在十分不打眼的部位竟有几块与衣衫颜色十分不同的补丁，似一个个幽深的眼瞳。
窗户被风吹的哐当哐当直响，呼的吹进，扑灭了原本就已微弱的烛火，屋子里瞬间被黑暗笼罩，只剩烛火灭后的虚虚白烟袅袅。
苏子然翻了翻身，右边的额头疼的厉害，这一夜，怎么睡都不太踏实，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君倾夜那张与她十分相像却更加棱角分明的脸。
索性起了身，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想去紧一紧那边响个不停的木窗。
她走了几步忽然怔住，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回想蜡烛熄灭时榻前放着一个木凳。这是她多年来的一个习惯，回想在这将军府的八年，苏子然似乎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觉，因为在这样的夜晚不知道会有那个人突然进来会将她从床上扯起来去干这干那。
大多是府里的老妈子丫鬟，在自己主子那里受了气挨了罚，回神一想，这不还有个二小姐么，于是苏子然就变成了出气筒和苦力，谁让她从来都不受将军和将军夫人的待见。
所以，苏子然习惯在榻前放木凳，这样有人进来时会先踢到木凳，她就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而今日，木凳去哪里了？
苏子然有些心慌，定定神，伸出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手在黑暗中来回摸索着。
突然，苏子然猛地一瞥，看见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双眼眸正在盯着她。那眼眸黑白分明，还伴着细细的红血丝，犹如一双鬼眼。
就算是普通人都会吓个半死何况是较弱的苏子然。“啊~”大叫一声，扯着裙子向后退去。
苏子然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后倒去，慌乱中胡乱的一抓，桌子就被她带倒，上面的物什咕噜咕噜滚了满地。她也不敢再声张，唯恐外面的人听到，又是少不了一顿毒打。
双手捂住了眼睛，苏子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异常猛烈，好似要冲破自己单薄的身躯。
黑暗中，一声低低的冷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有微弱的烛光露出指缝，才敢缓缓的睁开眼睛。
面前的，竟是君倾夜！
半拉刀刃还插在她的胸口，浸湿了她大半的衣衫。凌乱的发披在两颊，越加显得面庞森然苍白，线条刚烈又细腻的下巴上是一道暗红的血痕。君倾夜唇边带着笑，却无半点笑意。她冷眼看着苏子然，看着惊魂未定爬满红斑的一张又畏缩又可恨的脸。
苏子然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怎么没死？
“君姑娘，你……”
“我怎么没死是么？”
苏子然的心猛然一跳，扯的眼角之上更加地疼痛难忍。
“废话不和你多说。”君倾夜阴着一张脸拉起倒地的桌子，将烛台“咚”的一声放下，转身坐在了苏子然一贯放在榻前的木凳，由于动作有些猛烈，扯的胸口一阵撕心的痛。“告诉我回去的方法。”
君倾夜皱皱眉，忽然觉得心里的痛比身体的痛更甚，她觉得似乎有些渺茫，但是始终不愿放弃。
苏子然也是转眼之间，神色恢复如常，没有了刚才的惊慌，这让君倾夜都觉得，苏子然这样的人，真的不应该活成这样。
只不过在数百年来的封建大门之前，人也只是最渺小的一只，活成怎样，就看自己敢不敢，而她君倾夜偏偏是最不信邪的那一个。
“没有。”苏子然双手放于腹前，缓缓的抬起眼皮与君倾夜对视。
好似“奔”的一声，山洪袭来，巍然山川轰然倒塌，君倾夜一口血自嘴角流下。
“那给我包裹，我要离开。”
“不可能！”
君倾夜终于忍不住了，她想怎样，是往死路上逼她么？既然自己都不好过，不如掐死她算了。
她嚯的跳起，在苏子然露出骇然的表情之前狠狠得掐住了她的脖子。心里一直有个声音，掐死她，掐死她！“你特么的到底想怎么样？”君倾夜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直响，似乎还能听到自己胸口潺潺的流血声。
“让我假扮你完成你最后的心愿，你却早已知道这是局中局，深知我会送死！真是有你的！但是这些怨恨的废话，我特么的不想和你多说。我现在就想要告诉你，那个李博阳是怎样的人！”
这些话，君倾夜艰难的说出，本不想这样，谁还没有个一碰就痛的伤口，但是面对如此疯狂又不清醒的人，说出来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人这一生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君倾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希望自己活的磊落一点，骗了全天下的人对她来说不是个事，但是到最终连自己都骗，真真是最可悲的。
而苏子然就是这样的人，骗了全天下，也骗了自己。
可悲，更可恨！
苏子然的脸本来就苍白，现在更是无半点血色，爬了半边脸的红斑有些狰狞，依稀能看到曾经绝世的容颜，她听了君倾夜的话有些震动，试图要拉开君倾夜的手。
君倾夜不理，就算你要死了，也要让你死的明白，看看你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李博阳，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你的亲姐苏子衿，当我杀了李周洋的时候，他迅速的告知所有人，是我与李周洋联合想要夺世子之位。看见没？”君倾夜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插在胸口的刀刃，白的有些刺眼：“这是繁王插进我胸口的，但是！李博阳没有半点的阻拦，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因为他恨不得我，我！苏子然去死……”
“不要说了！”苏子然大吼一声，嗓音异常的尖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不要说了，我不听，不听！你都是骗我的，你是何居心！”边吼着边伸出手想要捂住君倾夜的嘴。
君倾夜惨淡一笑，挥手将苏子然摔在了地上。
谁也不要说她君倾夜太残忍，她难道比苏子然自己还残忍么？
“不要说了…我不听…骗我的…”苏子然颓败地趴在地上，喃喃地只重复这两句话，衣衫上沾染的是君倾夜的血，似一朵朵艳丽的花，诉说着这一刻的无限悲伤与疼痛。
君倾夜看着她不语，心里却也唏嘘不已。
不作死就真的不会死。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伤口都让君倾夜麻木地感觉不到疼痛，地上的苏子然也渐渐没有了声音，她觉得苏子然应该有所后悔了吧，认清了那个渣男的真面目，可以放她走了吧。
君倾夜这样想着就看见苏子然的身子忽然一抖，艰难得从地上爬了起来，从面无表情到咧嘴大笑，笑的只能用凄惨两字形容。
“哈哈哈……都想让我死是吗？”
君倾夜一怔，真是低估了苏子然的疯狂程度，她不会做出什么割腕咬舌的举动吧，那这个烂摊子该怎么收拾。
“想让我死，我偏不死！你想离开，偏不让你走！凰族有女，眸皆鬼兮，探立天下，必将归一！”
我擦！君倾夜心里的声音未落。
就看见苏子然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自己的右眼扎去，那腥粘的血液喷了君倾夜一脸，还有些温热。
苏子然就像个疯子一般，挥舞着鬼爪一般的手，时而尖利大叫时而大笑着。
君倾夜呆愣，向后倒退两步
“咚”一声。
忽觉脖颈疼痛，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