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纬地之上,黑白二子重重围杀,但细细看来,白子早已被围困其中,黑子稳占上风,眼瞧着就能将白子杀的片甲不留了。
锦衣男子执着白棋,紧紧注视着眼前棋局,似是要为自己寻条出路,可惜终是未果,便垂下右手,举目望天,小声嘟囔:“真是的,都不让着我,我又不是你仇人,用得着这么大的杀意么。”
风陵陌左手扣下黑棋,颇有些无奈之意:“你又要悔棋?”
“这倒不是,我的棋品没苏云冉那死丫头那么差。”他翘着脚,调侃道:“怎么,陵陌公子这么大的火气是所为那般呢?”
他失笑:“你还真是个没长进的,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明明是堂堂一国世子,却任性的离家出走数十年,辜负了你父王母妃的一番苦心,还将那世子之位拱手让人了。”对在旁候着的下人递了个眼神,棋盘棋子便被悉数收起,妥善存放去了。
男子慵懒的看他一眼,“既然他想要,我成全他便是。你知道,只要是他想要的,我都会给。”
“是啊,你都会给。”他微微一笑,“可惜,你应该明白,他容不下你。纵使如此,你还是执意么?”
听着这话,他微微一愣,许久后,举杯以对,“只要……我容得下他就够了。天下容得下他,我容得下他,已是足矣。至于我怎样就不重要了,生死由命,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风陵陌沉默片刻,淡淡询问:“上次的事可办妥了?”
“当然。”他得意一笑,“这天下岂会有我办不成的事。”
他似笑非笑睇他一眼,“那苏云冉呢?她可算你的例外?”
男子笑意一僵,心里不免烦躁,“别和我提她,以后见着她我还是绕着走为妙,省得被那死丫头气的英年早逝。”他双手在石桌上轻轻一扣,“说起来你与她也相识数十年了,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
风陵陌反问:“你觉着她很讨厌?”
“呃……这倒也不是……”他面上有些纠结之色,“只是觉得她太气人了。”
“那不就结了。”他摇头,“喏,若你是看上她了可得赶快追去,那丫头身边的男子可不少,是个多情种子呢。”
他气结,转眸却盛了几抹阳光斑驳,于是调笑道:“世人道无情总被多情扰,百炼钢成绕指柔。陵陌你是这么无情的人,她又是个多情的主,如此说来……你二人也算绝配。”
他浅笑,“此言差矣,我于她绝非良配。凤弈那几个也是没资格的。”
“哦?”他面上带着几分好奇与疑惑,凑了过去:“那你说谁是她的良人?”
不着痕迹的退开几步,他冷着脸道:“别离我这么近……她的良人?呵,在我看来,这世上男儿尚未有一个是配得上她的。”
摸摸鼻头,他无趣的缩回身子,盘膝而坐,兴致高昂:“如此说来你不是不屑她,而是自认配不上她了?那你说说,凤弈那几个又如何个配不上法了。”
风陵陌却是兴致缺缺,摆手道:“那自是有缘由的了,你且问他们去。”
随意玩弄着指尖棋子,他敛去浮躁,笑道:“风陵陌,我不得不认可那丫头的话了,你真的太让人捉摸不透。”
闻言,风陵陌以指腹摩挲着手上玉戒,垂眸道:“是……么。”
本期许着与他多些言语的凤择栖无趣的收嘴,看四周盛开的帝皇菊,鼻尖嗅到了那股子香气,方笑出了声:“你还是如当年一般的狂妄啊,竟明目张胆的种着这理应避讳不及的菊花。”他一掀衣摆,露出怀念的神色:“当年相逢终生晚,你一袭银袍驰骋疆场,笑傲沙场,高头大马上,那是人人惊羡的风姿。犹记你为若兮不惜以身犯险,血染敌军,那真是说不出的气派。”
“回不去了呵。”风陵陌低低叹息,“鲜衣怒马,年少轻狂。但人终究是要慢慢稳重的。凤择栖,你应懂的。”蓦地望向南方,只是面色未变,淡定的扯了扯唇角。
是回不去,而非不回去。
凤择栖当然懂其意,只是心头也萦绕着淡淡闷气,仔细打量着眼前男子,一身铅华褪尽的白衣,一把玉骨扇在手,运筹帷幄千里外,翻云覆雨等闲间,那双纤白的手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紧紧握住的,却不知会是什么。
他揉了揉眼角,无奈的笑了:“如此也好。风陵陌,你是你,我是我,各不相同,互不相欠,但我希望你莫要负了那心尖上的人儿。这也算是朋友间的一句忠告罢。”
“择栖,小心唇亡齿寒。”风陵陌提醒他。
“嗯。”破天荒的,凤择栖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淡淡应下,随即转移话题。
“我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几日怜儿求着我为她从你这儿讨来一副墨宝,现在天色也不早了,那么,陵陌公子可舍得割舍呢?”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风陵陌将折扇展开,遮住大半张脸,敛去耀眼光华,“你若喜欢,书房里的那堆东西随便拿便是。”
“那就多谢了。”他笑得灿烂,一跃而起,大步走向书房所在,“那我就拿完了!”
风陵陌愣在原地,半晌后,无奈的笑了。
凤择栖顺着路一路走向书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当已走至书房门口之时,脚步突然就顿了下来。
微微拧眉片刻,忽就笑了出来:“荷华,出来吧。”
暗处躲藏的小丫头撇嘴,现出了身:“择栖……”
凤择栖全身一抖,忙搓着手上的鸡皮疙瘩,惊恐道:“荷华小姐,你还是唤我凤公子吧。”
阮荷华双眸依旧灿若星辰,但略有黯然,委屈道:“择栖……你明明知道我欢喜你嘛。”
“喔……不过……我欢不欢喜你,又与你何干呢……”他浅浅笑着,展露了无限风华,唇中吐露的,却是无情至极的话语。
剪瞳双眸里的光辉倏然黯淡,她低下头绞着手帕,小声道:“我……”
许是察觉自己的话语过重,他倚在雕龙柱上,冷漠之色褪去,俊美无双的脸庞上露出邪肆的笑容。“不过……我不喜欢断了别人的念想。”他推开房门,侧首道:“跟进来吧,就当卖你姐姐一个面子。”
小丫头欢欢喜喜的点头,忙不迭跟了进去。风陵陌从不允许他人擅自踏入书房寝室等地,纵使她身份特殊,却也是不被允许的。当然,能跟着凤择栖进去才是她最开心的地方。
风陵陌的书房布置得极为低调奢侈,如同他的人一般,嚣张却懂得遮掩光芒。但那些东西无一不是世间珍品,件件价值连城,也是诠释了何谓富可敌国。
凤择栖亲径熟路的走至书架旁,将上面一摞卷轴尽数拿下,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副与众不同的画卷,思虑片刻,背对着阮荷华,轻轻展开。画中女子的容颜映入眼帘,他的喉中仿佛堵塞,难以张口,错愕不已。
察觉出他的异样,阮荷华也顾不得太多就快步上前,而凤择栖却是抢先一步收起画卷放回原处,又留下几幅卷轴与其置于一处,将剩余的卷轴些放入袖袍,转身看她。
“荷华,走。”
“等等!”阮荷华扯住他的衣袖,“你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他抽回衣袖,若无其事的耸肩,“只是看到了一副画卷,有些惊异罢了。”
她闻言更是紧张,“是陵陌公子珍藏的么?这些东西一旦碰着可是死罪啊!”
凤择栖冷笑一声,“杀我?他还不会如此。更何况……”他抬头望上房梁,唇角弧度增大,“以他之性,会让我看见不该看的?这怕是他成心让我知道的吧。”
阮荷华一愣,“公子有意如此?”
他懒懒一笑,不再回答。
“择栖,你生气了吗?”
他摇头,暗叹这丫头的纯真,但世俗总能桎梏人的性格,这丫头能如此单纯,也是难得。
也罢,由她去吧。
这样想着,他揽过阮荷华瘦弱的香肩,足尖轻点,带着她一同跃上了房檐。
而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三支短箭插在地上。
“啊!”死里逃生的阮荷华捂住嘴尖叫起来,身旁的凤择栖随意拍了拍她的头,勉强让她镇定了下来。
“真可惜,让那些不知死活的蝼蚁给跑了。”他看着身旁胆怯的小丫头,眉宇间透露着难掩的孤傲,“喏,看着,我凤择栖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成日刀光剑影,你死我活,你若连这点惊吓都受不得,就远远不够资格来说欢喜我。”
他紧紧注视着她的瞳孔,神色平静却深远异常,汇聚了清风流云的淡漠与亘古的幽寂,一望无底。
不知为何,她的心慢慢的,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择栖,不要丢下我。”
哪怕他不在意她的生死。哪怕她永远得不到他的爱,哪怕再清楚不过眼前人心中所在,可她还是有一种莫明的执拗——想追随在他的身后,永不离弃。
这个男子,寂寞了太久。
月色浓重,那一袭白色锦衣迎风而立,身后明月当空,风扬起如墨长发,飘洒在空中,那人静静的看着她,恍如欲乘风归去的仙人,可望而不可即。
她亦与他对视。良久,那人收回目光,微微颔首。
可这却是莫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