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兰州、襄州、衡州这些地方，齐州也算不上大，但民风朴素，街上卖着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人来人往，也算热闹。
“锺云，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回眸问道。
“约莫酉时一刻。”
“酉时了？”她双眸一亮，“那这样说来，采欢阁也该开门了？”
“那等欢场不是姑娘应去的。”
“好锺云，可别说了。”她连忙摆手，“我的耳朵可受不第二章欢场凤横来
了你的唠叨，不过这又不是在家里，随意些也无妨嘛。而且青楼楚馆里的女子都是万般无奈才流落风尘，她们的才气可不输于那些自作清高的大家闺秀，反而更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这下他说不出话了。便只能被苏云冉扯着，在路人异样的眼光中一路走向齐州最具盛名的青楼——采欢阁。
与别处比起来，这采欢阁却是不同的。它不单单是寻欢作乐的欢场，也是许多文人墨客聚集之处，文人墨客并不轻视这里的女子，对于才华横溢的女子多持尊重和欣赏态度，这里的姑娘们都是当地有名的才女，与这些姑娘们对对诗词歌赋，较量琴棋书画都是他们的喜好。
而这里面最有名气的当然还是花魁苏慕璃。传闻她能歌善舞，生得一副倾国倾城貌，举手投足间勾人心魄，叫人倾慕难忘。
“嘻嘻，这位苏姐姐应该是极美的吧，我听说要不是百里奚云贵为一国公主，这天下第一美人的位置都轮不到她来做。”
“姑娘，您这身打扮……”锺云看着她，欲言又止。
苏云冉古怪的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根发带，随手束起满头青丝，理理一身白衣，笑道：“看看，这不就是翩翩公子了？”她的打扮从来亦男亦女，加上一身不羁的气息，如此一来倒也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
锺云嘴角一抽，“姑娘您又拿了风陵公子的发带？”
“别说那么难听嘛，借，我这叫借。”她浅笑：“反正那人的发带多不胜数，每一条又都价值千金，我不拿岂不是犯傻？”
锺云：“……”
正在说话间，几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已迎了上来，其中一位年轻窈窕的紫衣美人便笑道：“二位公子可是要与我姐妹们对诗吟唱，逍遥片刻？”
“这位姐姐如何称呼？”苏云冉大胆问道。
那紫衣美人一愣，笑意盈盈：“奴家名为丹烟，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她朗笑：“在下姓苏，单字羽。”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迈入采欢阁，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又道：“这儿怎如此热闹？”
“苏公子。”另一位蓝衣美人又迎了过来，将钱推了回去，巧笑嫣然：“苏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慕璃姑娘与客人们以诗会友，诸位有才气的公子们都慕名而来呢。”
“原来如此。”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略微点头，“锺云，我们也去看看。几位姐姐带路吧。”
“公子这边请。”
当几人走近苏慕璃等所在之处时，便听见一道女声传来，口中吟唱的是容国烬云公子与云疆长公主当年谱曲的《烟花碎》。
苏云冉一怔，“竟是《烟花碎》。”
“公子听过？”引路的丹烟回眸问道。
“曾在家中听歌女唱过。”她微微颔首，“孰料这苏姑娘唱得竟比那歌女还动听几分，已足以与那云疆公主并肩了。”
“公子可听过《金陵曲》与《千古芳》？”
“曾听过其中一二。”
丹烟浅笑：“这几首曲子都是云疆长公主所作，其中有几句甚得慕璃姑娘喜爱，便也时常唱着，可惜许多公子难解其中意味，让姑娘也很是苦恼。”
“在下对苏姑娘甚是欣赏，丹烟姑娘可否引荐一番？”
“丹烟，带这位公子过来。”清冷的声音传来，丹烟神色一正，连忙应是。
“在下见过慕璃姑娘。”
苏云冉本就生得一副好气质，如今这翩翩公子的模样自也是丰神俊秀，慵懒中带有一丝d儒雅，看得苏慕璃一怔。
“公子不必对奴家多礼，奴家这厢有礼了。”她起身，盈盈下拜。
诸位公子惊呼一声，瞠目结舌。
苏云冉也是一愣，这采欢阁苏姑娘的美貌才气不可否置，但那性子却是高傲惯了的，素来看不起那些文人墨客，更是常年蒙面示人，如今这反常的举动真真让人惊诧不已。
回过神来，她连忙扶起苏慕璃，道：“慕璃姑娘这是作甚，羞煞在下了。”
身旁的锺云眼角一抽，被苏云冉极快的剜了一眼，老实地闭上了嘴。
那苏慕璃却道：“不知公子可听过西夜凤弈公子的《浮生赋·问尘》？”
苏云冉有些疑惑她的意图，道：“在下只听过其中一二。”
“公子可会其中的上谱《秦淮月》？公子可赏过秦淮景？可还记得金陵木家？”她语气越来越激动，双眸直直注视着苏云冉，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苏云冉后退一步，捏着手指沉思片刻，迟疑道：“《秦淮月》倒是会，秦淮景也赏过，但慕璃姑娘，木家早就惨遭灭门，你这问得……”
“公子楼上一叙。”她看见苏慕璃目中隐隐含有泪光，便鞠躬做了个姿势，竟是请她去自己闺房一叙。
“姑……公子，万万不可……”锺云连忙阻拦，苏云冉眸光一闪，冲他摆摆手，便在诸人诡异的目光中，迈入那传闻从未有外人进入的闺阁楼房。
锺云无奈只得跟上。
苏慕璃对身边的贴身侍女耳语吩咐了几句，冲在场的公子些敷衍的赔了个礼，便匆匆上楼。
当苏云冉在苏慕璃的房中寻了一处坐下时，她也正好迈入。
苏云冉淡淡的看她一眼，打量周围的环境，眸中露出淡淡赞赏，才道：“木姑娘有何贵干？”
“姑娘竟还记得奴家！”苏慕璃含着盈盈泪光，立马改口，突然就跪了下来，道：“当年金陵一别，奴家不告而别，本以为可以借机为父寻仇，奈何区区女子之身难以生存，后来几经周转便被卖进了采欢阁，还好采欢阁的姐妹们性子不坏，妈妈又深居简出，奴家才得以安然多年。而心中却始终放不下姑娘安危，本以为今生难见，谁知却在今夕相逢，如蒙不弃，奴家算是跟定姑娘了！”
“木璃。”苏云冉微微叹息：“当年金陵秦淮边，我也是受人所托才救下了你，你既不告而别，又何必念念不忘。”
听她这么一说，苏慕璃神情依然坚持，定定道：“当年承蒙姑娘相救，无以为报，木璃唯有如此相谢，更何况这些年来风尘打滚，阅人不少，木璃也化名随姑娘姓氏，心知姑娘绝非奸妄之辈，请姑娘不弃奴家这烟花之身，允奴家常伴左右。”
苏云冉沉默半晌，缓缓道：“你忘了那个人么，那个予你温暖却亲手将你推入深渊的男子。你不恨他吗？”
“恨，当然恨。”苏慕璃敛去眸中异样，低低道：“可那又如何，木璃早已心死，这么多年来，竟是连他的模样也记不清了。他心里挂念着的始终不是我。”
锺云拧眉，凑近苏云冉，道：“姑娘，这位姑娘不适合跟在您身边。”他也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正是被他师弟灭门的木家小姐，木璃。
“木璃，你看着。”她指向身旁的锺云，“这人原名云千寻，便是那人的师兄。他跟随我多年，我是不可能为了你弃了他的，若是如此你还要执意相随我便也留下你了。”
她看着她，在等她的一个决定，一个足以决定她余生的决定。
苏慕璃身子一僵，望向锺云那平板冷漠的面孔，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闻的妒忌，却在最后微微一叹，烟消云散。
“过往如云烟，木璃请姑娘成全。”
“好一个过往如云烟！”她拍手叫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以后便名为云烟相随于我罢。”
“公子……”锺云低低道：“她不能留在您身边。”
苏慕璃倏然抬手，咬唇道：“云公子为何不能容我？奴家绝无加害之心。”
锺云不语。
“云烟，你这可是冤枉他了。”她斜视他一眼，“这人啊就是沉默寡言到让人发疯的地步，而且几乎没有七情六欲，才不在意被谁误会。但我可要澄清一下，他这次是为你好，并不是容不下你。倒是你，不要总会错了意。”
她俏脸一红，低低道：“云烟知错，请锺云公子见谅。”
苏云冉点点头，好一个剔透的妙人儿，不想着向她澄清，倒是与锺云赔礼，自称都变成云烟了，摆明是要留下了，谁都赶不走。
“锺云，父亲又给了你许多银票吧？”苏云冉笑弯了双眸，“去帮小云烟赎身。还有，别说些有的没的，照做就是了。”
“……是。”锺云转身下楼，遵照她的意思与鸨母商量去了。
其实云烟的确不适合留在她身边，像她这种刀光剑影又身份特殊的女子本不该留些无辜的弱者在身旁碍事，但这次也算是为了锺云做一件事。
“姑娘……”云烟道：“我听一个人说，您是燕国郡主？”
听闻此言，她嘴角的笑容一僵，眸中笑意渐渐退去，变得犀利冰冷：“谁告诉你的？”
“姑娘莫要生气，云烟是听沈姑娘说的。她还让云烟在这儿等着一个与众不同的白衣公子，说此人就是当年对云烟有救命之恩的您。”
又是沈旒双……
“她还说了什么？”这个沈旒双究竟知道多少？
“没有了……沈姑娘只说了这些，吩咐云烟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您走。”
正是说话间，锺云便回来了。
“公子，鸨母说苏姑娘本就不该长留，既然与有缘人相逢，只需着十两银子便是。”
“……又是沈旒双……”
“这次可不是她。”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闻声望去，只见一袭红衣的男子突然出现，俊美异常，五官如刀刻，发起来放荡不羁，上挑的凤眸却流露着精光，脸上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宛如神祗。
“阿染，好久不见。”那人眉眼带笑，漾人心魄。
这是与风陵陌截然不同的美。风陵陌或许是温文儒雅，翩翩公子，却及不上此人的绚烂绮丽，一拢红衣，容貌如画，慵懒魅惑，看久了怕是连心魄都得给勾去。
他的容貌，堪称举世无双。
“花狐狸？”苏云冉低低一咒，冲着锺云使了个眼色，足尖轻点，便要离去。
而那男子身形一晃，她却发觉自己被困在了原地，回眸一瞧，才知竟是被他拉住袖袍，而他正对着她，笑意盈盈。
“阿染，久别重逢，怎么不叙叙旧就走了呢？”
苏云冉蹙眉，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要和你这只狐狸精叙旧！放开！”
“阿染，你这话真让我伤心。”他摇摇头，笑得骚包：“我好不容易才分了神来找你，你竟还不领情，还这么急着走，莫不是去找那风陵陌？”
她黑着脸道：“谁要去找他，你们这些狐狸我一个都不想见着，生怕无意间就被算计进去了，落得个尸骨无存。”
他继续微笑：“我怎么舍得？”他话锋一转：“听沈旒双说，最近你总是和风陵陌飞鸽传书？他长得又没我好看，你去理他作甚？”
“凤弈，你少在我这儿自恋。你们这对师叔侄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聊。”
这凤弈的确生的妖孽，但她对这种复杂的性子极为反感，故此总是对他不甚理会。
“云烟拜见凤公子。”云烟上前，盈盈下拜。
凤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可别谢我，我也是看在阿染的面子上，不然你还入不了我的眼。”说着，他投去一个略带鄙夷的眼神，满是嘲讽。
苏云冉跟着叹了口气，就连天下第一美人百里奚云都及不上他，何况是云烟。但凤弈的自以为是却委实让她看不顺眼，便学着他的语气道：“呵，某人再妖孽不也是与风陵陌不相上下吗？哦，我差点儿忘了，风陵陌对容貌稍作修饰掩盖身份，当然比不得你的精心打扮。”
“……你这丫头，真是拿你没法子了。”他失笑：“我本是来瞧瞧西夜南边的那些官儿的作风，却听闻你也在这儿，就顺道过来了。对了，上次风云山的那些小蝼蚁不会真死的那么冤吧？”
她冷哼，“姬离不管好自家的狗，我替他管有何不可？”